FOURTEEN 第一十四章 逃亡(第3/4页)

我们都睡着了。雪还在下。在我昏睡的那两夜一天,肯定一直在下雪,不是那种暴风雪,而是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等我终于苏醒过来、挣扎着起身往外张望时,帐篷已经有一半埋进了雪里。雪地上,明亮的阳光与蓝色的阴影形成鲜明的对比。东边远方的高处,一团灰色的飘移物让明净的天空变得暗淡下来。那是阿登努斯瑞克山吐出的烟雾,它是火焰山山脉中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小小的帐篷周围都是雪墩、雪丘、雪块、雪坡,白茫茫的一片,杳无人迹。

我仍然处于恢复阶段,极度乏力、困倦,不过每次只要起得来,我就会给艾喂一点汤,每次一点点。一天晚上,他终于苏醒过来了,不过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他大叫一声坐起来,似乎被吓坏了。我跪在他身边,他拼命想挣开我,结果用力过度,又晕了过去。那天晚上他讲了很多的话,用的是我听不懂的一种语言。在黑暗寂静的茫茫原野上,听着他喃喃自语着在另一颗星球上使用的语言,感觉真是怪异极了。第二天还是很艰难。每次我想照料他的时候,他都会把我当成——我猜是——农场里的看守,惊恐万分地以为我要给他注射药物。他会含混不清地说一些欧格瑞恩语和卡亥德语,可怜巴巴地求我「别这样」,惊恐地拼命反抗。这样的情景重现了一遍又一遍,而我现在仍处于散根状态,自己也是手脚乏力、意志薄弱,无法好好照顾他。就在那一天,我不由得想:是否他们不仅仅给他注射了药物,还给他洗过脑,他已经疯了或是傻了。还不如让他死在托尔树林里的雪橇上好了,或者干脆让我从一开始就交不上好运,在逃离米什诺里时被抓,送到哪个农场,接受自生自灭的命运。

我一觉醒来,发现他正注视着我。

「伊斯特拉凡?」他无力地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惊奇。

我备受鼓舞。现在我可以让他安下心来,可以照顾他了。那天晚上,我们两个都睡得很好。

第二天,他的状态好了很多,可以坐起来吃东西了。他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我问他这些伤口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药物的缘故吧,他们没完没了地给我注射……」

「是防克慕药物吗?」我从逃离志愿农场或是获得释放的人那儿听说过这种事。

「是的,还有其他药,我不知道是什么,吐真剂之类的吧。他们不停地给我注射,那些药让我很不舒服。他们究竟想要知道什么?我能告诉他们什么呢?」

「他们也许不是为了审问你,而是为了驯化你。」

「驯化?」

「给你注射的可能是欧格瑞恩的某种制剂,迫使你上瘾,从而让你服从他们。卡亥德人还不知道这种把戏。也可能是在你和其他人身上做试验。我听说,他们在农场的犯人身上实验洗脑药物及相关技术。以前我还很怀疑,现在我相信确有其事。」

「在卡亥德也有这样的农场吗?」

「卡亥德?」我说,「没有。」

他烦躁地揉着额头,「估计米什诺里那些人同样会说,欧格瑞恩绝不存在这样的地方。」

「恰恰相反。他们会大肆吹嘘,会把志愿农场的录像带跟图片展示给你看,告诉你离经叛道者在那里接受改造,几近灭绝的部落的残存者在那里有了庇护所。他们说不定还会带你去参观米什诺里郊外的第一行政区志愿农场,那个地方是个再好不过的表演场所。如果你、相信我们卡亥德也有志愿农场的话,那你可真是太高估我们了,艾先生。我们没他们那种头脑。」

他久久地盯着炽热的恰伯炉,炉火被我调得很大,热得让人窒息。然后,他仔细地打量着我。

「我知道今天早上你跟我说过,可当时我的脑子还不清醒。我们这是在哪里,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于是我又跟他说了一遍。

「你就那样……带着我走出来了?」

「艾先生,你们这些犯人中的任何一个,或者你们全体,都可以走出那个地方,随便哪天晚上都行——只要你们不是极度饥饿、极度疲惫、极度绝望并被注射了药剂的话;只要你们有保暖的衣服;只要你们有地方可去……问题就在这儿:你们能去哪里呢?去某个镇?没有证件,你们全完了。去荒原?没有栖身之所,照样是完蛋。我想到了夏天,他们会增派守卫。冬天的时候,寒冬本身就可以牢牢守住农场了。」

他似乎没认真听我说话。「伊斯特拉凡,你背着我连一百码都走不了,更不用说背着我跑好几英里了,而且是摸黑在原野上跑——」

「我进入了多瑟状态。」

他迟疑了一下,「是自主进入的吗?」

「是的。」

「你是……韩达拉教徒?」

「我在韩达拉长大,还在罗瑟勒隐居村住过两年。在科尔姆大陆,多数世家子弟都是韩达拉教徒。」

「我原来以为,在多瑟阶段之后,人的能量会渴尽,人就会虚脱——」

「没错。这叫散根,也就是昏睡状态。时间比多瑟期长得多。到了恢复期,你必须让身体自然恢复,否则会十分危险。我昏睡了整整两个晚上,现在仍然处于散根期,绝对爬不过这座山。还有一个表现就是饿。我准备了一些吃的,本打算撑一星期,现在已经被我吃得差不多了。」

「好吧,」他烦躁地说,「我懂了,我相信你——我只能相信你。这里只有你我……不过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这些话气得我几乎控制不住怒火,只好盯着手边的冰刀,努力压下怒气,之后才能抬头看着他,回答他的问题。还好,我内心的火气还不算太旺。我告诉自己,他对这里的事一无所知,是个外星人,又饱受虐待和恐吓。这么一想,我总算心平气和了。「我觉得,你到欧格瑞恩,后来又落到普勒芬农场,这里面我有部分的过错。我想弥补我的过错。」

「我来欧格瑞恩,跟你毫无关系。」

「艾先生,面对同样的问题,我们有不同的视角。我曾经错误地以为,我们的视角是一样的。就从去年春天说起吧。在拱桥落成典礼前半个月左右,我开始劝说阿加文国王要耐心等待,对你和你的使命先不要做出任何决定。我觉得,既然觐见已经安排好了,最好不要变动,完成这个程序,只是这个过程中不要带着任何功利心。这一切,我以为你都理解;可是我错了,我太自以为是了。我没有给你出主意,因为那是对你的侮辱;我以为你知道佩米尔·哈吉·雷姆·伊阿·泰博在科尤雷米突然得势的危险性。只要泰博认为你是个威胁,他就会指责你是在为某个阴谋派别效力。阿加文又是个很容易产生恐惧的人,他很可能会把你处死。当泰博手握大权的时候,我希望你能隐忍,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结果却是,我跟你一起失势了。我注定是要下台的,只是没想到时间正好就在我们谈话的那个晚上;不过,谁当阿加文的首相都当不长的。接到放逐令之后,我不敢跟你联系,担心连累你,加深你的危险。我来到了欧格瑞恩,还试图建议你也来欧格瑞恩。我力劝三十三巨头中我比较信任的几个人准许你入境;没有他们的关照,你是得不到入境证的。在我的鼓动之下,他们从你身上看到了一条通向权力的道路,一条突破与卡亥德日趋激烈的敌对状态、恢复自由贸易的道路。这也许是一个机会,可以借此挣脱萨尔伏的控制。不过他们太过谨慎,不敢采取行动。他们没有向公众宣告你的到来,反而把你藏匿起来,就此失去了机会,最后又为了保全自己把你出卖给了萨尔伏。我太过依赖他们,所以说这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