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变色

黄壤进到书房,随手关上门。

然后,她眼里楚楚可怜的泪光就消失了。她走到旁边的角落,道:“以前我还不能动的时候,你最喜欢把我放在这里了。”

第一秋微怔,转头看过去。黄壤就站在那个角落里,道:“我经常在这里盯着你看,然后听碳火燃烧、风雪呼啸。你批着公文,时而翻动纸页,笔锋沙沙作响……”

她提到曾经,第一秋轻轻地向她张开双臂。

黄壤缓步迎向他,轻盈如一片阳光。

美人入怀,温软生香。第一秋极力保持正襟危坐,他轻轻抚摸黄壤的长发,感受指腹的柔滑。“那时候,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问。

黄壤将脸贴在他颈窝,声音闷闷地道:“因为动不了,就想了很多很多。我想你这书房陈设这般朴素,是不是为了假作一副清廉之状?我想你书房墙角那盆花,为什么长那么大?我想……”

她抬起头,唇瓣擦过他的耳垂,轻声说:“我想你握笔的手指真长……侧脸的轮廓也好好看……”

第一秋整个人都僵住,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抚摸她长发的手。那手上蛇鳞渐起,寸寸青碧,坚硬光滑,哪还有半点人形?

他已经可以想象自己锦衣之下的身体。

阿壤……我怎敢用这样的身体接近你?

他缓缓推开黄壤,语声沉静:“你若累了,先进画里歇息。”

黄壤只得松开他,气氛这么好都无动于衷……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这……不太行了?

黄壤表示了体谅,她唇瓣轻轻贴了贴监正大人的脸,问:“你……是上次被谢灵璧的灵魔鬼书所伤,身体受损严重吗?”

“什么?”监正大人莫名其妙。

黄壤轻轻捧起他的下巴,体贴安慰道:“没关系,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监正大人挑眉。

此时,外面有人道:“监正,陛下听说您云游归来,十分欣喜,特来相请。”

第一秋也来不及多问,只得道:“我先进宫一趟。”

说罢,他站起身来,正要出门,见黄壤欲言又止,只得问:“怎么了?”

黄壤犹豫半晌,突然问:“你如今……这体质和修为,会不会惹宫中忌惮?”她越想越糟糕,登时十分担忧,“他们不会鸩杀你吧?”

第一秋怔住,好半天才失笑,道:“随我一并入宫吧。”

黄壤欣然应允,她患得患失,即便是留在司天监,也定是胡思乱想,神魂不安。不如跟去。

第一秋带着她出了司天监,她也没有忘记自己小侍女的身份,一路跟随在第一秋身后。此时已是傍晚,日头偏西,晚霞欲燃。

黄壤跟在他身后,看他霞光披身,温暖灿烂,便觉欢喜。

朱湘等人见她乖乖跟在自家监正身后,欢欣鼓舞之状,无不感叹。

替身什么的,真是太命苦了啊。

想当初,黄壤去哪儿不是监正推着,锦衣华服,生怕沾了一点灰,几曾走过一步路?

皇宫里,第一秋刚一进去,便有内侍迎上来。

“监正。”内侍人人恭敬,道,“陛下已经相候多时,监正这边请。”

第一秋点点头,随着宫人穿过宫道。黄壤看着似曾相识的道路,不由心生感慨。这皇宫,她梦里梦外,来来往往,真是经过多回了。

及至进到殿中,黄壤一眼就看见了新帝。

师贞朗迎上来,竟也不摆帝王的架子,道:“皇叔这些年究竟是去了何处?真是让朕好找。”

他言辞恳切,第一秋与他相携入内,道:“四处云游罢了。朝中一切安好,足见陛下圣明。”

二人互相吹捧着落座,师贞朗当然也看见了黄壤。

当年黄壤死时,他年岁尚轻,并未见过。但神女祠的息壤娘娘像他可看过多回。

“这位是……”师贞朗问。

第一秋道:“侍女。”

黄壤忙向他施了一礼:“阿染见过陛下。”

“阿染……”师贞朗微怔,道:“阿染姑娘眉目简直像极了……”

身后内侍提醒道:“陛下,一瓣心这样的名茶,还是得趁热喝。”

师贞朗这才反应过来——啊,皇叔恋慕息壤娘娘的事,民间早有传说。如今这女子仪态、眉目都酷似神女,其意味还用多说?

替身啊……

还是皇叔会玩。

师贞朗明白了其中关窍,难免对黄壤也多了几分同情。

他说:“知道皇叔不饮酒,朕特备了香茗,皇叔且饮一杯罢。”

第一秋同他品茗,黄壤就站在他身边,嗅着那茶香。她的心思却根本不在茶上。如今第一秋修为战力都远胜师贞朗,这茶里不会有毒吧?

她素来喜欢把人往坏处想,眼里顿时全是忧色。

师贞朗发现了——唉,替身的日子,想必十分凄苦。他对黄壤更加同情,道:“阿染姑娘照顾皇叔,也是辛苦。若有所需,尽管向宫里支取。”

黄壤向他浅施一礼,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然而心中却并不肯放松警惕,眼看第一秋真的打算饮下此茶,她说:“监正不是说……最近不饮茶了吗?原是嫌弃阿染烹茶的手艺。”

——唉,替身真是命苦啊。烹茶也会被嫌弃。

师贞朗道:“原来阿染姑娘也擅烹茶,那宫中这一瓣心,回头便全数交给阿染姑娘带上。”他不知黄壤心中所想,语态温和。身边的内侍也赶忙应声。

黄壤心中焦急,尽管第一秋体质特殊,但仙门秘毒何其多?

若真有人想了什么歹毒的法子暗害他,也是防不胜防。

第一秋将杯盏搁下,师贞朗道:“皇叔离开这些年,民间有不少传言,百姓总担心灵魔鬼书再度祸乱天下。如今您回来,朕意,便设一场醮祭,以安民心。皇叔以为如何?”

第一秋道:“也好。近几年风调雨顺,陛下便在神女祠祈福,以祝来年五谷丰收。”

果然,还是心心念念不忘旧爱。

师贞朗扫了一眼黄壤,不由更加怜悯。他道:“甚好。”

接下来,便是醮祭大典的事。

朝廷醮祭,礼仪复杂繁琐,第一秋不想黄壤枯等,便转头道:“殿外等候。”

黄壤见师贞朗并无加害之意,也略略放心。她轻施一礼,恭敬地退到殿外。

一直等她离开,师贞朗方叹道:“阿染姑娘真是秀美。”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第一秋的反应。第一秋翻看黄历上的吉日,脸上无悲无喜。

啧,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啊。师贞朗暗自感慨。

而黄壤退到殿外,便见殿中间候着一个人。

此人头戴缨盔、身披战甲,正等候见驾。他正是正盯着殿中,等待师贞朗传召。而今突见殿里出来一个人,不由凝神注视。

而正在此时,黄壤蓦然回头。只见脉脉斜晖之中,美人妍丽若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