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让步◎

她以为自己始终是平静的,冷静的,绝对没有意气用事。

但是,矿泉水瓶被捏得窸窣作响,另一只手的指甲抠进掌心,骨节泛白,指甲似要断裂。

心脏被区区几个字撕扯得七零八碎,伤口血淋淋的。

清晨冷风捎着雾气一吹,寒意透入心扉,仿佛能冻成冰。

金光抛洒在来去不定的云朵上,风过林梢,鸟鸣啁啾。

周越凯一条手臂箍在她腰上,越收越紧,恨不得折断她的腰。

戚烟深感窒息,肢体僵硬冰冷,不敢回头看他的脸色,自顾自地说着:“虽然挺舍不得的,但是,有机会去实现梦想的话,还是不要轻易放弃吧。”

周越凯最懂她的心思,可他偏在这时装傻:“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声音哑得像是吞了一把粗糙的沙。

戚烟松开手,掌心里是被掐出的一道道月牙。

她说:“阿姨知道你高中毕业后就想出国的事,你的电脑里存着麻省理工的资料和照片。我觉得出国深造挺好的,希望你能多顾一下学业,我怎么就想多了?”

周越凯用力呼吸着,极力保持声线平稳:“其实国内的大学也不错。再说了,就算我出去了,最后还是要回来的。”

“其实新都美院也不错,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非要来京城吗?”戚烟说,“因为我喜欢的是A大美院,凭我的实力,我能上A大美院!哪怕是我扛不住风言风语想要休学那会儿,我都没想过要为我的目标让步!”

她激动得脸红,胸腔剧烈起伏,手捂着闷痛的胸口,揪皱了衣服。

一个深呼吸,氧气回到心肺,戚烟继续说:

“周越凯,是你推着我去追逐我的目标的。但你现在这样,让我觉得,是我在拖累你。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的少年是有他的追求,可以坚定他自己的梦想的。”

拦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在细细战栗。

戚烟垂手,覆上他的手背,“周越凯,我希望你可以去做你真正喜欢的事。”

她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视野里,他的腮帮子动了动,目光放在前方广阔无垠的天空,眼睛生出几丝红,“等我们先安定下来,也不迟。”

“什么叫‘安定下来’?”

戚烟抚摸他手指上的文身,后脑抵着他的臂弯。

“离婚远比分手复杂,周越凯,我不会在这时候跟你结婚。如果你抱着这种先安抚我,绑住我,再安心离开的想法,我觉得挺讨厌的。”

周越凯咬紧牙关,没说话。

戚烟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知道他在努力克制着情绪。

“你也别想搞未婚先孕那套,我会恨你一辈子。”她说,“就算真有了,我也会立马打掉。”

这是戚淑仪教给她的教训。

喉头酸涩发紧,戚烟舒一口气,拧开瓶盖,瓶口正要凑到嘴边,就被劈手夺走,抛掷出去。

“嘭!”半瓶水硬生生撞上树干,瓶子受到冲击,变了形,掉落在地,压着枯黄的野草,骨碌碌滚两下,水液“哗啦啦”地外涌,洒了一地。

戚烟一怔,手里还捏着一个瓶盖。

下一秒,下颌就被用力掐住,周越凯扳着她的脸,强迫她直视他的眼。

他们吵过那么多次,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红着眼眶,跟魔怔了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色有点苍白。

他脖颈的青筋跳了跳,暴躁地咬牙切齿道:

“一次两次三次,戚烟,你到底还要推开我几次?总是说着这样不行,那样不好,说着什么我们不能相互喜欢,我们没有未来的狗屁话!都走到这一步了,结果你跟我来这一出!戚烟,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爱不爱我?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辈子?嗯?”

下颌骨被他掐痛,好像要脱臼了。

戚烟深深地凝视他,用了十足的真心,给他答案:“爱啊,很爱你,很想跟你一辈子。”

“可爱情不是迁就,”她补充道,“你因为我留在李家,为我留在A大,还想放弃京城的一切,陪我定居新都……那你呢?周越凯,在没有我之前,你对未来报以怎样的期待呢?”

周越凯怔愣一瞬,眼中罕见的出现了几分迷茫,手上的力气渐散。

“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戚烟跟他说,“‘我足够爱你,所以我可以不拥有你。’”

他的肩身一点一点垮下来,大手轻柔抚摸她脸上的红印,“没有我陪在你身边,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能啊,怎么不能?”戚烟强颜欢笑。

“会感到寂寞吗?”

“或许吧。不过,有大番薯陪我,梁紫子也在,霍奈跟他女朋友也会一起住在工作室里。”

最后一个问题,周越凯的手放下来,说话带了点哽音:“真的不需要我了,真的要让我走吗?”

戚烟咬着下唇,犹豫很久,最后,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周越凯闭上眼,头撇向另一边。

缓了一阵,推开坐在他怀里的戚烟,缓缓起身。

戚烟站在他对面,心脏陡然下坠,慌了神,下意识伸手去拉他的手。

周越凯转身即走。

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她没捉住他,眼睁睁看他离开。

“周越凯!”她叫他名字,跟上他。

他走得很快,摆明是想甩掉她。

戚烟知道他暂时不想搭理他,知道他需要静静。

可他这样让她害怕。

她一路跟着。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

路边的花草灌木都凝着露珠,濡湿了她的衣服裤子。

周越凯再没朝她递过手,连头都不肯回。

戚烟只能自己小心翼翼地走。

回到酒店,周越凯用房卡刷开房门,走进去。

门没关,是给她留的。

他一进门就去拿衣服,看架势,是想洗澡补觉。

戚烟坐在沙发上等着,打开手机,挑了一个歌单。

Kyndall的《All Mine》在播放着,华丽迷幻的女声很抓耳,伴随浴室里传出的淅沥水声。

戚烟屈膝抱腿,用一种警觉防卫的、自我安慰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

余光瞥一眼浴室。

磨砂玻璃朦朦胧胧的,附着一层水汽,可以看到周越凯伟岸身躯的轮廓。

洗完澡,他从浴室出来,裹着一件雪白的浴袍,头发还是半湿的,额发向后拨,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没跟她说话,趿拉着拖鞋,坐到双人床另一边的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拔掉手机连接的数据线,低颈玩手机。

戚烟正大光明地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刚洗了个热水澡的缘故,他的肌肤泛着红,薄唇倒是没什么血色,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发觉他丝毫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戚烟叹一口气,放开抱着的腿,站起来,拿衣服去洗澡。

花半个小时洗完澡,把头发吹干,再走出浴室,周越凯已经没在书桌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