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闲言

第二天一早, 三人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事。稍微收拾了一下,他们从庙里离开,准备在兰海古郡上再逛一逛。

结果走了没多一会儿, 便隐隐听见了哭声和喧闹, 因是大清早, 这动静听起来格外清晰突兀, 镇上许多人家纷纷打开门, 探头向声源处张望。

沈不渡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往那处赶去。到时发现这里已经里外围了许多人,人群中央,一位白发老妪坐在地上痛哭, 怀里抱着一具冰冷的女人尸体。

沈不渡神色隐隐变了, 认出了那死去的女子正是昨日有一面之缘的卖花女。内敛秀静的姑娘此时已经毫无生气,皮肤苍白而肿胀, 是在水里泡了一夜的缘故。

“我的小洁啊……你为什么要想不开……你就这么去了,让娘可怎么办啊……!”

白发妇人哭的声嘶力竭,她一只眼睛早年为丈夫哭瞎,如今又晚年丧女, 凄恻情景让人不忍注视。

邻里忍不住安慰:“余大娘,人死不能复生, 别哭了, 还是早点让姚洁入土为安吧。”

余大娘哭声微顿,慢慢抬起眼睛。她岁数不算太大,却因种种变故苍老的分外厉害,一只眼瞎着, 另一只哭的血红, 阴阴厉厉看着众人时, 神情竟无端令人发怵。

“是你们……”她抱紧死去的女儿,用沙哑尖刺的声音指控道,“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

此言一出,邻里立即不满了,压着火气道:“余大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早上起来你发现姚洁投井,还是我听见动静跑过来帮忙把她拉上来的!明明是自杀,怎么就成我们害的了?”

余大娘一张老脸似哭非哭:“难道你们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都是你们整日在背后说那些脏话!我女儿清清白白,平时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如此歹毒的生生逼死她!!”

“哎呦,好大一顶帽子。知道你死了闺女心里苦,但也不能血口喷人吧?”骚动间,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站了出来,她小腹微隆,似乎正怀着身孕,扶着头上的金钗银簪撇了撇嘴,“再说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好事都做了,还不让别人说了呀?”

中年妇人一开口,其他人好似找到了底气似的,纷纷七嘴八舌道:

“就是。这事镇上的人都知道,我们和姚洁又没仇,难道还能编瞎话害她?”

“做了下贱事活该天打雷劈,就算人死了,这也是事实。”

“我看姚洁恐怕就是因为心虚才投的井吧?不然好端端的干嘛自杀呢,又没人逼她。”

那些声音细细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乍一听动静不大,像耳边飞窜的苍蝇,可汇聚起来却仿佛一道浪潮,劈头将人按在水里面,要活活把人溺死。

余大娘看着面前一张张躲避的脸、闪烁的目光和张张合合的嘴,胸口好像被一团腥臭的脏泥堵住了,胸脯不断起伏,苍老的脸浮现不正常的红。

沈不渡当机立断,来到老妇人身边,伸手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余大娘张口喷出一口暗红的血,剧烈咳嗽起来,但脸色却比方才正常多了。

围观的人见老妇人吐血,这次总算消停,惺惺闭上了嘴。静了片刻,却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响起:“余大娘,你别冤枉好人。殊不知,你身边这个陌生男子,才有可能是害死你女儿的凶手。”

此言一出,人们纷纷向说话人看去,沈不渡也抬起了头。谢见欢则冷下脸,不约而同的和凤策走到了沈不渡身后。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穿一身朴素青衫,打扮像个读书人。他在众人目光中不慌不忙道:“昨日镇子上来了三个陌生人,想必不少邻里都看见了。我偶然看见他们晚上去了东边的庙里,姚洁或许就是受了他们的欺辱,事后才想不开自杀的……”

围观众人有的露出了明了的神情。很有可能,毕竟姚洁那小姑娘是有“前科”的嘛……

可被指控的三个大男人还没说话,余大娘突然发怒了。她捡起身侧地上的一块石头,恶狠狠冲那说话的青年砸去:“滚!不要再用污言秽语编排我女儿!给我滚!!”

青年猝不及防被石头砸中了额角,顿时头破血流,又疼又狼狈。他蓦然窜出一股火气:“你这愚昧老妇,我好心告知你真相,你居然蛮横打人!我……”

他没说完,余大娘突然从地上起来冲他扑过来,张手就是一个巴掌。青年被扇的眼冒金光,想反击,却发现自己力气不如这位濒临癫狂的老妇人大,一时间又狠狠挨了几巴掌,一张脸都浮肿起来,好几处都被尖锐的指甲刮破了。

“你这疯子,泼妇!”他只得狼狈推开老妇人,边跑边骂,“等着,我要去告官!”

其他人见余大娘披头散发、神情癫狂的模样,也有些害怕起来,一边嘟哝着“这老婆子疯了”一边散开,各自看完热闹回了家,再把这场闹剧去给没来现场的家人说。

人散尽了,余大娘如一头驱逐完鬣狗的苍老母狮,喘着气站了一会儿,又回到女儿身边,抱起她的尸体,怔怔看了一会儿,再度流下泪来:“是娘不好,是娘没有护好你啊……”

沈不渡心情沉重,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半跪在老妇人身边,对她低声道:“节哀。”

又道:“我们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余大娘一怔,眼泪流的更急了。

“他们会得报应的……”她喃喃地,一遍一遍的重复,“那些人一定会得报应的……”

——

赵聪捂着被砸破的额角,一脸晦气的推开了家门。

李氏正在擀面,一见他这副模样,登时大惊失色,撂下擀面杖迎过来,着急道:“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

赵聪一边骂一边把方才发生了事情说了。

“小的是个淫/妇,老的也是个老贱人!”李氏气愤地骂,见不得儿子受委屈,“我找那贱人算账去!”

“算了,你和她发什么疯。”赵聪拉住她,“娘,去给我买点止血药吧,我怕留疤。”

李氏还是更担心儿子,于是急急忙忙出门买药,走前又忍不住碎碎念叨:“你也是,没事赶着去看什么热闹?还不老老实实在家里读书,前些日子的秋闱没考过,又要等下一年了……”

赵聪一听,神色离开阴沉下来,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家条件也不好,从小没爹,靠李氏的面摊生意维持生计。他今年二十五了,乡试却一直考不中,只能整日在家读书,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

脸上的抓痕火辣辣的疼,赵聪心烦意乱,解开了青衫的领口。

他其实本不想多说话当出头鸟,但这事他有点心虚。

因为有关姚洁的谣言,最初是他传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