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双兔(第2/3页)

看他那煞白的脸,显然是被方才赤眉的冲锋与惨烈厮杀给吓坏了,这个士兵跟着皇帝从河内走到濮水,又挺过了急行军,却在最后一刻输给了惊惧。

“放心。”

向子平对他道:“我不会难为你。”

他扶着士卒背对战阵而行,厮杀声似乎越来越远,他们也离安全越来越近,脚步轻快了许多。

但不知怎么,年轻的三河兵却垂着头,哭了起来。

“我对不住袍泽,对不住张将军、陛下。”

当向子平再度回到后军时,却又听到校尉在高声喊着司隶校尉窦融告诉民夫、辎重兵们的话:

“后军之所以用双兔旗,乃是应了诗中的一句话: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辎重队便是三河兵身后的城池护卫!再把这些箭矢,给张将军送去!”

这诗解得太牵强了,如窦融、张宗之类的“赳赳武夫”确实是国之干城,但他们是替公侯放兔网补兔的,而民夫们,则更像战场上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但这也是让那向子平觉得,魏军此战必胜的原因。

如他一般怯懦的群兔,本该像过去那般,在赤眉刀下瑟瑟发抖,毫无抵抗之力。但现如今,不管心中多么畏惧,却依然在皇帝的鞭策下,依靠数月训练的惯性,再度推起一辆沉重的鹿车,往厮杀呐喊声最大的地方走去!众人心里只有一句话。

“快些将赤眉平定,让吾等回家去罢!”

……

战场上,有怯懦者,也有无畏死士,魏军如此,赤眉那边也一样。

樊崇的精锐数万人,在朝三河兵猛冲,大局上确实是前赴后继,希望从后面打开突破口。

但也不断有人从阵线上退回来,其中有挂彩的,但也有浑身上下无一处伤口,单纯被惨烈厮杀吓破胆的人。

魏军还有军正监督,将乱行溃逃者斩杀以威慑其他人,赤眉就完全不存在这么精细的管理,退却的最初还是单个,慢慢倒地竟成群结队起来。

他们中有良心的,还跑回樊崇这边诉苦,说魏军确实是难攻,长梯没起到很好的效果,众人早饭没吃饱乏力了,退回来歇口气再上。

而那些没良心的,眼看魏军阵坚难破,便带着部众撒丫子跑路了——这就是开战前赤眉二三十万,如今只不到一半来与第五伦会战的原因,乱世之中,心里想着“保存实力”的,又何止是河北豪强们呢?

“若换作是新军,此刻已经溃败。”

“若对上的是绿林,吾等也早就破阵而入。”

“不是说马援乃魏国第一名将么?怎么第五伦亲征还更难对付。”

赤眉从事们很是焦急,魏军的强悍超出赤眉预期,频频向樊崇请示。

樊崇也颇为难受,虽然赤眉仗着人数稍多,如今还是攻势,但那是第五伦依然攒着万余人的精锐没投入战场的缘故,他在逼樊崇先出手。

樊崇手头也死死捏着一万人,平日吃喝最好,田地分得最多的赤眉老兵们,一旦扔进去,或能在冀州兵或三河兵处创造优势,但那样一来,他的底牌便打光,而第五伦可以从容支援了。

大平原上,很难天降一支“奇兵”,第五伦倒是还有骑兵,考验双方统帅的时刻到了。

“再等等。”

从睢阳来的徐宣至今未到,樊崇已经不指望他了。

樊巨人咬牙看向南方:“马援损失惨重,很难再战。只要杨音的四万人快些北上,拖住魏军前军,我便能亲自将兵破阵!”

但很快,樊崇便知道,杨音,再也来不了了!

……

话分两头,再说半个时辰前,战场最南端的马援处。

昨天盖延的救援失败后,赤眉十万之众再度从四面进攻,让他们的车垒差点就没保住。

亏得马援亲自押阵而战,统筹全局,让身披铁扎甲的壮士顶在最前线,加上赤眉军远射武器不足,只能硬生生顶着魏军的弓弩进攻,手上的门板扎满了箭羽。入夜后,樊崇连火攻都用上了,只可惜前些天才下过一场春雨,仲春时节的草可不好烧。

就这样熬到了天明后,马援看到了北方的烟柱,一直在观察赤眉军的士卒也禀报,说赤眉贼有撤走的架势。

“往南,还是往北?”

若是前者,说明樊崇怂了,有意避战,要逃离河济,若是后者……

那马援就敬樊崇是一条汉子!

数日困顿,马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的皇帝没有会错意,果然将兵赶到,而赤眉已经错失撤退的时机,只能在此打一场赌命运,赌前途的决战了!

但赤眉成建制的有十多万,抵达战场的魏军兵,只是其一半,这是一锅夹生饭啊……

“我得替陛下,从后面凑凑火。”

马援部众还剩下不到一万人,苦战数日皆疲惫不堪,因为马援让他们实行换人不换甲的策略,受伤者得将甲解了交给生力军,几乎所有人都与赤眉交过手,受伤者高达三分之一。

此刻不论伤病,都瘫在地上,有的人竟是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能醒过来。当马援让校尉、屯长们唤醒战士时,他们不复前日与马援同唱《战城南》《无衣》时的士气高昂,战罢的疲倦让每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马援也知道众将士辛苦,但若是就这样放围困自己的赤眉从容离去,躺平等着战斗结束,马援此生都会为此羞耻。

“诸位。”

马援拒绝了属下递过来的简易扩音器——一个铜皮大喇叭,这是第五伦令少府工匠制作后,分发给各军,主要方便战前喊话。

但马援对自己的嗓门,有足够的自信。

他站在一块山石上,指着北方道:“听到那鼓点了么?”

“看到那些风筝了么?”

“陛下大军已至,赤眉已成釜底之鱼,再难逃脱!”

士卒们轻松了不少,甚至欢呼起来,持续数日的噩梦终于要宣告结束了,接下来,是不是等待即可?

但马援却又道:“此番随陛下出征的,有冀州兵,河北豪强们,对河北的赤眉可是又惧又恨,但对河南的赤眉,则更愿作壁上观。”

“亦有三河兵,张宗是虎将,但除了嫡系外,其余人等,与赤眉并无深仇大恨。”

“关中兵就更不必说了,与赤眉,那是风马牛不相及。”

“魏军之中,没有人,比豫兖兵更恨赤眉!”

马援的部下们,多是豫州、兖州各郡人士,流离失所逃到敖仓附近,被马援收编。他们的流亡,半因河患,半因战乱,倒也不纯是赤眉作恶,但同样流离失所的可怜人赤眉军,如今已经成了中原一大害,在阻止另一群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