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待改日事了,我便搬来与妹妹同住。”◎

万寿节当日, 整座桑府皆是严阵以待。

折枝天光初透时便已起身。随意用了些早膳后,便挪了张玫瑰椅坐在临窗的长案后,一壁看着近日里铺子上送来的账本, 一壁等着前院里的消息。

大抵一个时辰光景,门上垂落的湘妃竹帘轻微一响,是紫珠自外打帘进来,微微福身对折枝道:“姑娘, 方才老爷遣了贴身的小厮德禄过来递话,说是夜晚的宫宴, 令您随府中众人同去。”

“还特地嘱咐了,要好生准备,不可有任何失礼之处。”

折枝轻轻点头,自玫瑰椅上站起身来,往浴房中行去。

“既然如此, 那便准备吧。”

她如今只是客居在桑府的表姑娘, 日前更是连户籍都挪了出去, 若是认真推敲, 自不在桑府家眷之列。原本这场宫宴,她去不去皆可。

可如今桑砚亲自遣人过来递话, 自不好推脱。

紫珠轻应了一声,跟着折枝走到浴房里, 伺候她焚香沐浴后, 因着浴房里闷热,便替折枝换上了宽大的寝衣, 与她一同回到沉香院上房里。将一头乌缎似的长发用布巾绞至半干, 又抹上掺了玫瑰花汁的淡粉色香膏, 轻轻铺开在圈椅的椅背上, 等着夏风散去其上淋漓的水意。

半夏也忙完了手头的活计,抱着一捧新采的蔻丹花打帘走进房内,替折枝往铜盆里净过手,又从花枝上摘下色泽最为匀称艳丽的几朵放在小碗里捣成花汁。

紫珠则拿过搁在一旁的小银剪,将一块洗白布剪碎,浸透了花汁小心缠裹在折枝的指尖上,以细线包好。

“对了,今日姑娘要穿的衣裳还得重新选过。去岁那一身眼见着有些旧了,想是不得穿了。”半夏说着,拿帕子擦了擦手,行至衣橱前,将得穿的衣裳一一挑了出来,分别展开给折枝挑选。

折枝的衣裳本就不少,加之日前又在谢钰的别业里小住了一阵,新做了好几身,放在一处,颇有些琳琅满目之感。

若是去赴春日宴,随意挑出一件来皆是得宜。

可这要穿去宫宴的,却不好选。

都说盛京城里规矩重。而盛京城里规矩最重的地方,还要属皇宫。

这衣裳首饰自然也大有学问。

既不可过艳,使人议论。也不可过素,怕被视为不吉。更要小心是否会在衣裳纹饰处犯了忌讳,令圣上不悦。

折枝与半夏紫珠一同甄选许久,终是从中挑出一件秋波蓝的织锦云纹上裳来。

下佐一条雪青色的八幅湘水裙,裙面上绣一枝疏影横斜白玉兰,以银线勾勒出绵延清水纹。

亦算是得体端庄。

见万寿节上要穿的衣裳敲定,半夏与紫珠便又从妆奁里寻出了一阵,挑选出一套衣裳相称的首饰来,单独放在一旁,

待这一切准备妥当,眼见着便到了膳时。

折枝的指尖上还缠着白布,不好动作,也担忧衣裳染了菜肴的味道,便让半夏与紫珠将衣裳重新收回衣橱里,这才往小厨房里去拿午膳。

折枝坐在玫瑰椅略等了一阵,又低下眼去看白布里裹着的指甲。

直至听见湘妃竹帘轻微一响,也并未抬首,只下意识地道:“半夏,今日的蔻丹花汁研得有些淡了,大抵还要再染一会。你先将食盒放在长案上便好,我一会再用。”

身后传来轻微一道食盒底搁在几面上的声响。

继而菜肴特有的香气溢至鼻端。

折枝讶然,抬首往长案处望去。

却见谢钰一身深蓝色的官袍立在窗畔,正斯条慢理地将菜肴自食盒中取出,一一放在长案上。

“哥哥?”折枝微微一愣,一壁抬手想去解开缠着白布的丝线,一壁小声道:“哥哥现在来沉香院,真是和回自己的水榭一样,连声招呼也不打。”

“不是说还想染一会?”谢钰摁下她的手,目光轻落在她还微带着水珠的雪腮上,伸手轻揉了一揉,徐徐启唇道:“妹妹的提议不错。”

“待改日事了,我便搬来与妹妹同住。”

“哥哥!”折枝一慌,忙抬眼看他,见他似只是随意说起,不似认真。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往忙外赶他:“哥哥快回水榭里去,待会若是官袍上染上了菜肴的味道,圣上若是恼怒治罪便不好了。”

“虽说是官袍,却也不止这一身。等会得空时换过便是。”

谢钰并不在意,只信手拿热水烫了银箸与白瓷小碗,又挟起一筷子烩羊肉递到她的唇畔:“今日的膳食,看着倒是合妹妹的胃口。”

折枝忙了许久,此刻也确是有些饿了,便低头将那筷子羊肉吃了,略想了一想,又轻声道:“折枝上回宫宴的时候,遇见父子同朝为官的两位苏大人。其中小苏大人的官位又比苏大人高些,是天子近臣。宦官们便单独给他搬了席面——在陛下的龙案下首不远处。”

“哥哥也会在桑府之外另立席位吗?”

谢钰正以筷尖挑着鲥鱼的鱼刺,闻言只淡淡抬眉道:“妹妹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确实有些不妥。

折枝轻轻蹙起眉来。

桑府里子嗣单薄,若是依着尊卑长幼来排席面,而谢钰另有单独的席面,那岂不是要与桑砚临席?

折枝迟疑稍顷,终是轻声道:“哥哥如今认回家门还未满一载。可否以这个缘由,仍旧坐在桑府的席面上,来年再分席去上首?”

谢钰似是窥破了她的心思,只抬手将剔好刺的鱼肉放在白瓷小碗中,薄唇微抬。

“若是妹妹执意如此,我遣人去宫中与掌事宦官通禀一声,亦不是不成。”

折枝得了准话,这才弯起一双杏花眸笑起来。又想着指甲大抵已经染好,便将缠在指尖上的白布拆了,扔进一旁的竹篓里。又去铜盆里浣过手,这才回长案前,舀了两碗甜粥到碗里,递了一碗给谢钰,轻轻笑道:“哥哥也快些用膳吧。晌午还有好些事要准备。”

像是为了印证折枝这句话似的,晌午后,诸事繁杂,两人各自忙了一阵,待准备停当时,已是倦鸟归巢时节。

折枝这才匆匆带上备好的贺礼,与谢钰一同行至府门前照壁。

而瑶芳院里的冯姨娘早便牵着自己所出的女儿桑青琐等在廊前,见折枝与谢钰过来,福身见了个礼,又略带些紧张地走上前来,赔着笑将一只鎏金镯子悄悄塞给折枝,压低了嗓音道:“表姑娘,青琐还年幼,唯恐到了席面上出了什么差池……还烦请您照拂一二。”

折枝不接那镯子,只轻声道:“青琐素来懂事,又有夫人照看着,姨娘大可放心。”

毕竟这宫宴上,整个桑府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即便是庶出的女儿,柳氏也绝不会让她出了什么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