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3页)

次日,薛鸣信守承诺,带来了岑治的消息。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养父不在白鹭府,却被扣押在诏狱里。”

他才从宫中快马奔回,风尘仆仆,喉咙被风灌得针扎一样的疼,甫一坐下便一骨碌灌了好大一口水。

“那他怎么样?”岑樱着急地追问。

“这个倒没说。”薛鸣道,“总之,人还活着。既是在诏狱里,家里也帮不了你。要我说啊,这件事,还是得向圣人讨旨。”

不同于掌全国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与为皇帝搜集情报的白鹭府,诏狱由圣人直接统领,用以关押某些由他亲自审问的犯人,独立于各个官署。

换言之,想见到岑治,就必须通过皇帝这一关。

“那我明日就进宫去。”岑樱急忙道。

“急什么!”薛鸣忙按住她,“现在进宫,可想好什么由头了么?知道圣人的喜好么?他又凭什么要同意?”

“他,他不是我舅舅嘛……”岑樱懵懵地问。

在她的认知里,舅舅是和母亲一样亲的人。且圣人待她极好,虽然有时较为严厉,但她也知是为了她好之故。料想会同意。

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长在山村里,到底对人心与圣意意识不足。薛鸣便很严肃地告诫她:“是舅甥,却也是君臣。天地君亲,君臣之道自是排在人伦之前的,知道吗?”

“不管当年因了什么缘故,你养父总是带走了你,害得你和圣人舅甥分离,如今,圣人必定不喜欢你一味地亲近他。这事,可得迂回着办。”

他给她出主意,过了几日,摘了府里的莲子做了糕点,带去了上阳宫。

皇帝在甘露殿接见了她,微微惊讶:“难为你会过来,看望朕。”

岑樱跪在殿下:“樱樱不知那日是陛下生辰,也就没能及时献礼。这是樱樱自己做的一些糕点,还望……阿舅莫要嫌弃。”

她斗胆换了称呼,说着,双手举着食盒,与黛眉齐平。

卞乐上前接过,犹豫着要去拿银筷子试毒,皇帝却摆了摆手,径直从乌檀的食盒里拣了一块吃了。

江米粉研磨得精细,调制以牛乳,入口即化。清甜之后,却有一点裹在软烂果仁里的苦涩在舌尖盛放,皇帝疑惑地道:“莲子?”

“是。”岑樱鼓起勇气抬头说道,“医家说,莲子有清热降火、养心安神之功效,樱樱想着,在这时节用莲子做馅再合适不过……”

皇帝微笑:“莲子之心向来是苦的,樱樱却特意留着这莲心,是想让阿舅也尝尝你养父的怜子之心是么?”

岑樱不期这委婉曲折的用意竟被一眼看破,脸上霎如夏花喷朱,一片薄红。

一时之间,她把原先薛鸣教过的说辞抛诸脑后,央求道:“阿舅,我,我养父他必定是有苦衷的,求您让我见他一面吧……他真的对我很好的,视我为亲女,我,我真的很想他……”

皇帝依旧是微笑着,又拣了一块置于指间:“他若对你不好,阿舅岂会留他至如今。”

他拍拍手,吩咐宫人:“把这牒莲子糕送去东宫吧,也叫太子尝尝永安的手艺。”

怎么要送去闷罐儿那了。

岑樱耳根微烫,怕被瞧出也只好低着头答:“樱樱的厨艺并不精湛,只怕会让太子殿下见笑。”

“无妨,只是也想叫他体会体会这怜子之心罢了。”皇帝和缓了神色,略顿了一顿,唤卞乐,“带樱樱去吧。”

岑樱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还是卞乐笑呵呵地提醒了一句,欣喜过望,砰砰磕着头:“多谢阿舅!”

皇帝神色和蔼:“你母亲是朕最亲的妹妹,你亦是朕最疼爱的外甥女,日后有什么事,和阿舅说一声就是了,不必这般大费周折。”

“卞乐,带县主去吧。”

岑樱感激地再度谢了恩,随卞乐退出观去。未曾注意到,皇帝落在她身上的温柔目光。

诏狱设在上阳宫西南,靠近洛水,阴暗潮湿,一入门即有浓重的霉味传来。

“县主,您可抓紧时间啊,虽说陛下是同意了您见他,但您也早些出来,陛下高兴了,您养父也就平安了。”

卞乐带岑樱进入狱中,一面隐晦地劝。

“多谢您。我会很快的。”岑樱知晓这话是为了她好,感激地说。

卞乐瞄了眼少女若夏花妍丽的脸,不知怎地,又想起那个被困宫掖的可怜女子来,一时失神,摆摆手领着她进去了。

诏狱里十分幽暗,处处皆是侍卫持兵械把守。每五步则设有火盆,照亮这仿佛艳阳永远照不进的一隅。

卞乐举着火把带着她走过幽深过道,在最后一间的门前停下:“县主,您要找的人就在这儿了。”

狱门打开,他放了岑樱进去。牢狱里,岑治囚首垢面,正倚着阴冷的墙壁坐在一丛枯草上打盹。

他身上穿的还是离开云台时的那件旧布衫,已然破旧不已,面部亦因许久未曾打理过生出了一圈青胡茬,蓬头跣足,污秽不堪。

岑樱怔怔地走近几步,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她踉跄奔过去:“爹……”

岑治从梦中惊醒,便见朝思夜想的女儿像头小羊羔扎进自己怀里放声大哭,一时怔住:“樱樱……”

“你怎么来了?”

岑治有些慌乱。

以嬴伋多疑的性子,必定不会放樱樱来见自己。但他却同意了,他到底想对樱樱做什么?!

多日以来的担忧与想念使得岑樱在父亲熟悉的怀抱中哭得难以自已,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泪水涟涟的脸来:“是、是我去求了圣人来的。阿爹,樱樱真的好想你……”

“他们所有人都说樱樱不是爹的女儿,可我不信,是您将我一手养大,是您教我读书识字还有明理,您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我爹呢?我不信,我想听您说,听您亲口说……”

她抽抽噎噎地哭着,每说一句脸上便有眼泪仿佛玉珠儿成串落下来,肝肠寸断。

岑治心间亦是一阵酸涩,他犹豫着伸出手,想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擦泪,最终却是长叹一声,粗粝的大掌颤抖着落在她肩头:“好孩子,你的确不是我的女儿。”

“你的身世,想必陛下已经告诉过你了,我青年残疾,并未娶妻,你哥哥也是我带着你逃难时在柔然边塞捡的——你的确,是永安公主与裴驸马之女。”

“至于我是怎么成了你爹的,你父亲——生前和我是好友,你母亲,亦算是我的表妹,所以,我也算是你的舅舅。是当年,我从洛阳离开时,你的外祖母叫了位宫人将你从宫中带出,托付给我……”

“那当年,我的父亲母亲为什么不要我呢?外祖母又为什么要叫您带我离开……”岑樱哽咽着问。

岑治一阵犹豫,并未说下去。想了想,他道:“你什么也不要问,你只要记得,陛下,圣人,的确是你的亲舅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