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饮酒

◎娘子要回袁郎君的信吗?◎

秋芜捏在手里的针一顿, 差点扎到左手食指针箍旁的指尖,幸而及时收住,这才没扎破皮。

“知道了。”她示意正在靠屋门处熏衣裳的阿依开门, 自己则低着头又绣了两针, 才将针线仔细收好。

屋外的小厮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阿依,除了每日都有的字条外,还有一只羊皮水囊。

“这是?”

阿依伸手接过, 扬一扬水囊, 问了句。

小厮摇头:“奴也不知是什么,总之这两样是一道送过来的, 娘子若没别的吩咐,奴便先下去了。”

说完, 见秋芜点头应允, 便关上门离去了。

阿依将手里的东西搁到秋芜面前的桌案上,嘀咕道:“虽晚了些,倒还是来了。”

她不知元穆安每日送来的字条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但见秋芜每日都将字条收入妆奁之中, 压在底下的一层小屉中,便猜其中内容对秋芜来说定十分重要。

放下后,自觉退回屋门处,继续熏未干透的衣裳。

秋芜一个人在床沿上呆了一呆, 随后才抽出卷起塞在小竹筒里的字条。

“芜儿, 今日大军凯旋, 赐以西域所贡葡萄美酒。当年我率军北上时, 亦曾与麾下将士彻夜痛饮。我想起你身边那个叫竹韵的小丫头说你爱饮此酒, 便给你送去一些。”

仍旧是短短的三两句话, 却不再只是回忆过往的细枝末节, 而是说起了他不曾与她述说过的自己的过往。

秋芜看了两遍,拾起一旁的羊皮水囊,打开后凑近鼻尖嗅了嗅。

带着葡萄微微酸甜的酒气扑面而来,还未入口,便已让人微醺。

阿依鼻子灵,一下就嗅到了气味,“咦”一声,道:“原来是葡萄酒,娘子且等一等,奴婢去取一只琉璃盏来给娘子盛酒。”

她说着,放下手里的衣裳,在隔壁的柜里翻翻捡捡,挑出一只蓝色的琉璃盏,洗净了送过来。

这是都尉府中稍有的几件色彩瑰丽、价值不菲的物件,还是有一日秋芜与几位娘子一道去集市上采买时,因实在喜爱,才从一位西域商贩手里买来的。

深紫红的酒液自水囊中缓缓淌入蓝白的琉璃盏中,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秋芜举杯饮了一口,些微的涩意在口齿间浸润过后,顺着喉管缓缓入腹,接着,渐渐化为甘甜醇美。

这样的滋味很容易让她回想起在宫里的那十年。

西域的葡萄酒在凉州并不少见,甚至京城中,这几年也已陆续有官府所管的酒家开始自行酿制,不再只仰赖番邦进贡。

但在黔州,这却是十分罕见的稀有之物。

当年,她在掖庭第一次见到管事姑姑们饮这种色泽瑰丽的酒,只觉好看极了。

后来,被容才人调入毓芳殿,一点点成为掌事姑姑后,才终于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得元烨赏一壶葡萄酒。

她非贪杯之人,却对此酒颇有几分偏爱。

竹韵稳重细心,知晓她的喜好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元穆安会从竹韵那里知晓此事。

竹韵自然不可能主动到元穆安跟前提起,定是他先问的。

他在用心了解她,也在试着将自己一点点打开,袒露在她面前。

她一时想着,这一年里,竹韵、兰荟、初杏、福庆他们也不知过得好不好,一时又忍不住想象元穆安当初率军北上、醉饮塞外的情形。

他过的餐风露宿的日子一点不比她少。

酒催人醉。

浅酌之下,秋芜渐觉脑袋昏沉,望着字条末尾的“静待音讯”四个字,一时眼眶泛红,竟提起笔来,写了两句少时读过的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阿依坐在一旁看着她,问:“娘子要回袁郎君的信吗?”

秋芜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做了什么。

“不是。”

她匆忙放下笔,低着头不看阿依疑惑的表情,将才写的那几句诗与元穆安的那张字条一道,收入妆奁之中。

……

府衙附近的天子行在中,元穆安站在窗边,颇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今日的东西送得晚了些。

倒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从府衙离开时,恰有数名官员逗留在前庭商事政务,他还“受伤未愈”,不便直接从他们面前经过,遂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得脱身。

而回来之后,他急着提笔书写,本欲与前几日一样,写些在路上已然想好的过去的小事,可写了两句,又觉得不妥,取了纸重写。

先前都写的是她,总也得说说他自己才好。只是,他这辈子还从未试着像旁人解释过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时提笔,便不知从何说起。

来来回回好几遍,仍不满意。

不过三两句话,他却觉得怎么都不对。已近二十七的年纪,却愣是像个十七岁的愣头青一般。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手下的人回来禀报城郊大营中犒赏宴的盛况,他想到先前吩咐犒赏宴上用的葡萄酒,这才写了那几句。

临送出去前,又觉不够,遂取下自己行军时用的羊皮水囊,装了半囊葡萄酒,方让送出去。

大半个时辰过去,送信之人踏着夜色归来,向他复命。

他赶忙问:“如何,可有什么话带回来?”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觉得秋芜兴许会有所回音。

那侍卫不知他的期待,与往常一样,拱手道:“臣与往日一样,在都尉府外等了两刻,未有回信,便回来了。”

未有回信。

元穆安听罢,眼底闪过几分失望。第一次对她说自己的事,想让她也更了解自己一些,却仍旧得不到半点回应。

他有些疑心,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的事,只是他自己一改往日的冷漠疏离,上赶着什么都想告诉她而已。

“知道了,下去吧。”

他控制住面上的表情,冲侍卫摆手。

只盼今夜秦衔回去后,能带来些转圜余地。

……

城郊的犒赏宴一直持续至子时,方有渐渐散去的趋势。

秦衔身为主帅,自然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上至刺史等官员,下至帐下数十名军中将领,都一一与他敬酒共饮。

他虽选择了投笔从戎,身上渐渐多了几分行伍之气,但到底从前是个书生,酒量比不得这些从小在军营里摔打的汉子们,酒过三巡,已醺醺然有些头晕脑胀。

因心中实在高兴,又不忍拂众人的好意,方一直强撑着留到最后,等大半的人都散了,方在手下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往回赶。

回到府中时,已是后半夜。

秦衔命下人莫去西院打扰秋芜,自己则扶着墙回了东院。

小厮一面给他端茶倒水,服侍他净面漱口,一面断断续续回禀着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