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背叛

◎等秋芜知道了这些,会怎么看他呢?◎

兴庆宫, 太液仙居。

元烈躺在铺着黄稠被褥的御床上,四周被一盏盏明晃晃的烛火围绕着。

豆大的烛火不住摇曳,映在他圆睁的浑浊眼眸中, 显出几分狰狞可怖。

“别怨我, 咱们的两个孩子,我会好好抚养……”

“你就这么走了,想要我记一辈子吗?”

“毒妇……把她逼死, 你这辈子亦不得善终!”

“你生的那个逆子!孽障!朕要杀了他!”

他被梦魇缠身, 仿佛已失了理智,笔挺的身子在床榻上不住挺动, 像一尾从水里捞出行将窒息的鱼。

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将他唤醒。

近来颇受他宠爱的魏美人就站在几步外的两级阶下,低眉顺眼, 温柔无害, 却像根本没看见在床上挣扎的元烈一般,只是冲站在屏风之后的女人轻声回禀。

“请娘娘放心,今日的丹药已给太上皇服下,这半个月来, 一日也不曾落下。”

屏风之后,谢太后看着那一道不是挣动的影子,冰冷的脸上带着一种解恨的、扭曲的笑容。

那个冷落、责怪了她大半辈子,让她一直活在怨恨与不甘之中的男人, 终于已经再也没有用处了。

先前, 元穆安当太子时, 她还存着用元烈这个还年富力强的皇帝牵制他的念头, 好逼着他听话些, 娶了她的堂侄女谢颐清。

如今, 元烈已然禅位, 元穆安更是将谢家连根拔起,让她的兄长谢柘流放边地,让她这个曾经的皇后颜面尽扫,迟迟未被尊为太后,直到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连礼部官员们都看不下去时,才在姗姗来迟的圣旨下得到了太后之名。

再留着元烈,如过去一般让他锦衣玉食地活着,不过是给她徒增伤悲罢了。

嫁给他以后,她没有过一天安心的好日子,积攒了近三十年的恨意,总要有发泄的那一天

既然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就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再没有一点权柄的时候,元烈仍旧死不悔改,此刻脑袋昏沉、不住发梦,还是念着当年自缢而亡的陈氏。

既然这么念着那个女人,何不早些去见她?

谢太后冷笑一声,默默欣赏着元烈被乱梦纠缠的萎顿模样,好半晌,方道:“你做得很好。明日起,丹药再加一颗。”

“贱人!都是你的错!你和你父亲逼着我娶你,这都是你应得的!”

床榻上的元烈又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厉喝。

魏美人眼皮都没掀一下,只是冲谢太后垂首:“妾谨遵太后懿旨。”

谢太后满意地点头,吩咐身后的几名宫女和太监看好太上皇,随后转身离去。

屋外,夜色晴好,皎洁的月光下,呼啸的北风都有种让人觉得和暖的错觉。

高高的台阶下,除了华丽的肩舆与七八名等候的太监、宫女外,还有一个人。

深紫的朝服,修长挺拔的身躯,年轻俊朗的面庞,正是元烨。

眼见谢太后从正殿中出来,他不似从前一般紧张地低头躲避,而是表情严肃地上前两步,恭敬地弯腰,叉手行礼:“给母后请安。”

谢太后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随即挥手,淡淡道:“是九郎啊,起来吧。”

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她缓步登上肩舆,待被抬起,朝清宁殿的方向平稳前行时,方将元烨召至近前,低声问:“我让你做的事都如何了?”

“儿已照母后的吩咐,与金吾卫取得联络,凉州至京城一路的官道上也都埋伏了探子,随时将路上的消息传回来。”

元烨走在肩舆的一侧,与谢太后之间只隔了三四寸的距离,嗓音刻意压低,少年人独有的沙哑在夜色中显得阴郁不已。

庶子与嫡母,从前分明水火不容,如今却因为共同的目的而悄悄走到一起。

若是放在两年前,元烨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样一天。

他从前将元穆安当初最信任的兄长,一心以其为楷模,哪怕知晓这辈子都无法像他那样大权在握、登临天下,也总想着自己努力一些,兴许有一日能得到他的认可。

只是,他差点忘记了,这位三皇兄是个弑杀兄长、逼退生父的大逆不道之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对他这个孤弱无势的弟弟呢?

是他倏忽至此,才让秋芜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抢走。非但如此,元穆安还把她弄丢了!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定是元穆安不曾珍惜的缘故。

他恨透了,既恨秋芜的背叛,更恨元穆安的抢夺。

如今,连元穆安的亲生母亲谢太后都已下决心除掉自己的亲儿子,他这个庶出的弟弟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知道谢太后挑中自己的缘故。

他是太上皇的第九子,拥有名正言顺的身份与血统,同时亦是唯一一个还留在京中的皇子。

重明门宫变以后,元穆安以雷霆手段寻衅将四皇子与五皇子废为庶人,六皇子与八皇子早夭,余下的七皇子则身有残疾,早就被送往南方封地颐养。

只有他这个最年幼的九皇子尚堪一用。

更重要的是,他是婢女所生,背后毫无根基,无力与朝中的那些世家大族抗衡,谢太后需要的正是个听话的傀儡。

这一切,他都心知肚明,并毫不在意。

不论如何,他只有先登上那个位置,将来才有徐徐图之的可能。

“不知母后是否还有吩咐?”

谢太后将脑袋轻轻靠在肩舆后头的靠枕上,恍惚了一瞬,方道:“你做得不错,这几日只沉住气,莫让旁人看出端倪便好。等到了那日,我自会命人给你传信。”

她是个母亲,此刻亲自与旁人合谋要杀害自己唯一的骨肉,到底还是会有一丝不忍与心软。

可是一想到元穆安冰冷无情的眼神,和这一两年里铲除谢家、将她逼至忍无可忍的行径,便又硬下心来。

三郎是她的孩子,可同时也流淌着元烈那个薄情寡义之人的血脉,一门亲父子,有些秉性总是改不了。

他既然对她这个亲生母亲无情,那就怪不得她无义了。

“儿明白。”元烨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神情,恭敬地垂首应答,随后行礼告退。

……

边地的驿站中,元穆安正捧着小小的麻布包裹,瞪眼望着面前已经关上的屋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又一次被毫不留情地赶出门来,他终于不再像先前几次被拒绝那样感到恼怒、错愕,只是有几分无法避免的失望而已。

他叹了口气,低头打开手中的麻布包裹,看见里面的做工粗糙、歪歪斜斜的小木剑和小木枪,愣了愣,随即露出会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