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疗伤过半,一阵似有若无的奇异热意在胸口浮现,流过经脉,和渡来的内力一同沉入丹田。

沈苍眉心微动。

但热度只是留存,没有旁的异常,他也没去在意。

经脉尽断是他此前从未经历过的重伤,也许这是恢复的正常现象。

沈苍压下杂念,凝神静气。

到日落月升,两人同时睁眼。

江云渡问:“如何?”

沈苍笑说:“好多了。”

浑身上下的闷痛减轻,经脉也平缓许多。

江云渡依旧先探过他的脉,看出他所言属实,才转身下床。

沈苍看一眼窗外:“我们带着伤,不方便骑马赶路,明天去雇一辆马车吧。”

他们坠崖,当日在场的人在崖底看不到尸体,再寻到这里耗时良多,不如他们先行一步,有他和江叶青同时回去,传不出流言蜚语,对后事也有益处。

为江家、为江叶青,事不宜迟。

江云渡道:“近几日你不宜动身,在此处休养过后再回盟主府。”

“养伤不急一时。”沈苍说,“正事要紧,既然我活着,先把当年江家遇难的真相公之于众,也好尽快帮你洗清罪名。”

江云渡正走到桌边,闻言放下手里的水壶,转身看向沈苍。

对上他沉黑的视线,沈苍下床的动作也停了停:“怎么这样看我?”

“你以为你的伤已大好了吗。”江云渡冷声道,“或是你急着回去做你的武林盟主。”

沈苍默然片刻,起身对他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做这个武林盟主。”

江云渡蹙眉:“我并非此意。”

“我知道。”沈苍笑了笑,缓步到他身旁,抬手压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在桌前落座,“父亲母亲先后过世以来,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重要的亲人,正因如此,查出实情以后,我更难面对你。我没资格做你的兄长,也没资格负罪执掌武林。”

江云渡道:“当年杀人夺宝的并非沈家。”

杀人夺宝的不是沈家。

可包庇罪犯、隐瞒恶行、让江家抱恨黄泉的,却是沈家。

“你从小就很懂得为别人着想,”沈苍轻叹,“你不恨我,是你赤子之心,我已受之有愧,何况你如今还以德报怨救我一命。叶青,我该如何还你呢。”

江云渡随意搭在桌面的右手紧了又松:“不必还我。待你伤愈,你我各奔东西,也不必再有交集。”

沈苍微怔。

他看着江云渡。

这句话听起来莫名熟悉,像从前听过,只是记忆里没有丝毫印象。

江云渡移开视线,转身站起,背对沈苍:“我不杀你,也不想再见你。”

身后又是短暂沉默。

沈苍也起身:“我明白。其实你不用等我伤愈,随时可以离开。”

江云渡抿直薄唇,又道:“你为救我落崖,我不愿欠你人情。”

良久。

沈苍说:“原来如此。”

他早该清楚,江家和沈家本是血海深仇,怎会轻易放下,江叶青不让他以命相抵,是很顾念旧情,他又怎能奢求更多。

“这样也好。”沈苍看着面前这道背影,“这几日我会尽力疗伤,不让你为难。”

江云渡心底如被紧攥,却只垂眸看地上被烛光印下的颀长影子,算作默认。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两位公子,饭来了!”

江云渡袖摆微晃,房门无风自动。

店家端着托盘进来,见房间里气氛凝滞,忙在桌上放下饭菜就匆匆离开。

一顿饭吃得寡言无声。

饭后,沈苍放下碗筷,对江云渡颔首示意,就回到床上打坐疗伤。

有江云渡之前输入的内力作辅,他的经脉修补稍许,勉强能自行运功,不过效果有限,聊胜于无。

江云渡站在床边看他,抬手握向他的肩,久久顿在半空,又五指拢紧,缓缓收回,也盘膝坐于另一侧。

入夜。

店家又上来敲了一次门,把煎好的药送了进来。

江云渡把药端给沈苍,看着他喝完:“你该睡了。”

沈苍说:“打坐亦是休息。”

刚才的话说得很清楚。

他不希望江叶青把他的伤揽在自己身上,及早伤愈,江叶青才好安心离开。即便——

沈苍暗叹。

即便从此不再和江叶青相见,他也需尊重江叶青的意愿,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莫再拖延。

江云渡扣住他正欲掐诀的右手,语气不经意间微沉:“那不一样。”

沈苍轻笑:“怎么不一样?”

江云渡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在轮回之外,即便修真界中,沈苍夜间也时常如凡人安眠,遑论区区武林。

“放心。”沈苍说,“我的身体状况我最了解,不会急于求成,也不会耽误时辰。”

听到这句话,江云渡神情冷硬,倏地松手:“好。”

沈苍闭目。

不多时,身上微重,裹来一层暖意。

转眼看到江云渡的冷脸,他唇边笑意浅浅:“谢谢。”

江云渡径自转身,充耳不闻。

沈苍含笑收回视线,继而想起先前的对话,笑意不由微敛,凝神接着疗伤。

内力在经脉中运转。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不觉间,熟悉的热意悄然出现。

沈苍起先没放在心上。

然而不同于下午,这次的热意出自丹田,久久没再消失,反而渐渐向外扩散。

蔓延全身的烧热袭上脑海,沈苍胸膛起伏稍稍粗重。

风寒高热不会如此迅猛。

沈苍皱眉加快运功,试着扼制这阵不同寻常的异样。

但在重压之下,股股滚烫中止只刹那,便陡然爆发!

沈苍错觉听到灼热奔腾的血液正肆意鼓噪。

他抬手按在心口,按捺不稳的气息,单掌撑床,不至于倒下。

听到动静,江云渡看过来。

见状,他当即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床边:“沈苍?”

沈苍喉结滚动:“水。”

高烧时他也曾口干舌燥,却远不如此刻对清凉迫切。

江云渡立时取水过来,扶他喝下一杯,沉声问:“怎么回事?”

沈苍毫无头绪。

逐渐混沌的意识也在剥离他的理智,对这样陌生的状况无从下手。

莫非是走火入魔?

他从未有走火入魔的经历,尚不能草率定论。

沈苍强忍下腹燃起的火烧火燎,勉强盘坐,意在最后再试一次运功抑制。

江云渡索性撩袍上床,运起内力,并指直点在他丹田,助他一臂之力。

可这道内力一经入体,有如烈火浇油,霎时炸散!

沈苍仅存的三分理智,被骤然席卷的这股猛烈火势是全然覆盖。

倏地。

他扣住江云渡并指渡气的手腕。

江云渡沉眸看他,眉间拢起的痕迹还在,心下却有朦胧不好的预感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