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赖床的小乌龟还是起床了。

推开一扇窗,便有湿冷的风迎面拂来,洗漱完毕,戚寸心的睡意便已经悄然溜走。

将敕封金册奉于宗庙是大事,太常寺早就开始准备起太子妃入宗教祭祀的一切事宜。

而依照礼制,今日戚寸心必须身穿正红大袖袍,戴九树头冠。

头冠有点重,戚寸心在铜镜里瞧见冠上振翅的金凤口含鲛珠,她一动,那栩栩如生的金质凤凰尾羽便颤颤巍巍地晃动。

玉石禁步佩于腰间,她顿觉束缚感又添许多,她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轻缓小心的,被宫娥们簇拥至殿门时,她回过头看见只着雪白单袍,睡意未消的少年站在那儿静默地看她。

他看起来孤零零的。

“你们先出去吧。”

戚寸心对身边的柳絮等人说道。

柳絮低应一声,随即便带领一众宫娥鱼贯而出。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外头沙沙的雨声更为清晰,戚寸心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衣袖。

“害怕?”

“其实有点。”

戚寸心诚实地点头,又朝他招手,“你低下来点,我有件事和你说。”

少年不疑有他,乖乖地低下头。

谁料她一下踮起脚,仰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但她忽略了头冠的重量,脑袋被压得她一个后仰。

谢缈反应迅速,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勺,才令她不至于仰躺平地摔。

“谢谢。”

戚寸心脸颊通红,有点尴尬。

少年抿唇像是在笑,一双眼睛清澈漂亮,他低下头的刹那,鼻尖轻蹭到她的,她呼吸一窒,又听殿外传来柳絮的声音,她便伸手揪住他的脸蛋。

“我走了!”

她站直身体,红着脸转身扶着头冠快步往殿外去。

大黎三十多年前迁都月童,昌宗皇帝定月童潜鳞山为南黎龙脉所在,并在潜鳞山上修建谢氏宗庙,供奉大黎先祖。

太子妃入宗庙祭祀,随行有五百禁军,还有两百宫娥宦官,从出宫门,到御街,道路两旁撑伞冒雨前来瞻仰太子妃凤鸾车驾的百姓无数。

所有人都在看那雨中被簇拥前行的车驾,却始终未见其中的太子妃究竟是什么模样。

敕封金册入宗庙,是皇族正妻才有的荣耀,除却帝王之妻皇后的仪仗天下独有,紧接着便是储君之妻太子妃的殊荣最盛。

涤神乡的副乡使顾毓舒受命领涤神乡三十一人骑马随行,雨水敲击在腰间佩剑的声音清晰可闻,自太子妃与贵妃的车驾出城门后,斗笠之下,他那一双眼便更添警惕。

下雨泥泞,但通向龙脉潜鳞山的道路却并不似其它官道那般一下雨便满是泥泞,德宗皇帝在位时,便命人重修此路,铺设石板,此后即便是下雨,这条路也从不见尘土泥泞。

天色阴沉暗淡,透着一种浓重的青黑色,雨幕之下,道路两旁半人高的野草葳蕤,被这一场雨洗得发亮。

冷雾弥漫,沙沙声不绝于耳。

车内一直守在戚寸心身畔的子意和子茹都不由摸着腰间的银蛇弯钩,两人神情都有些肃正。

戚寸心也始终紧绷着神经,捏着糕点半晌才吃一口。

箭矢划破空气,在细密的雨水中骤然袭来,顾毓舒神色一凛,腰间佩剑出鞘,铮然一声响,剑刃精准抵住袭向车驾的箭矢,转瞬之间,林中如簇的箭雨袭来,随行的涤神乡归乡人与禁军忙上前抵挡。

车驾骤然停下,坐在车内的戚寸心一个踉跄,半块糕点落地,她匆忙稳住身形。

“保护太子妃和贵妃!”

顾毓舒的声音在雨中传来。

戚寸心才掀帘一看,便见林中数道身影一跃而起,朝她飞身前来。

刀光剑影割破道道雨幕,衣袂带起泥水雨花,涤神乡的人和禁军与那些黑衣蒙面的不速之客打斗之声不绝于耳。

“来的人真不少。”

子意摸着银蛇弯钩,打量了几眼外面的情况,又转头看向戚寸心,“姑娘不必害怕,奴婢与子茹定会全力保护姑娘。”

戚寸心想点头,但头冠太重,她有点受限。

“帮我把它摘下来。”她指了指戴在头上的金凤九树头冠。

子茹和子意当即应声,伸手小心地去替戚寸心摘下头冠,也是此刻,马车顶端忽然重重一声响,似有人落在其上。

戚寸心仰头的刹那,马车篷顶下陷,强大的内力激起罡风,鸾凤车驾骤然散架,雨丝拂过她的面颊,两只银蛇弯钩迅速勾住篷顶,子意飞身一脚,篷顶飞出去,连带着篷顶上站立的人也随之落去连天碧草之间。

蒙面的黑衣大汉立在其上,抽出一柄刀来,借力又起,再朝戚寸心而来。

子意率先上前挡在戚寸心身前,掌风探出,银蛇弯钩刹那回到她手上,勾住那蒙面大汉的刀刃的瞬间,她顺势翻身往后一个用力,弯钩迫使那刀刃骤然紧贴他自己的脖颈,而子茹则趁此机会,一脚狠踢在刀背上,刹那切断此人的脖颈。

鲜血迸溅在子茹的侧脸,她的神情冷极了。

雨珠砸在戚寸心的额头,湿冷的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厚,她盯着那倒下去的大汉血肉模糊的脖颈,她的脸色煞白,满眼惊惶。

她的发髻因摘头冠时有所牵扯而散下一半来披在身后,雾气弥漫的暗淡天色里,她一身正红衣裙便是唯一的亮色。

子意与子茹轻飘飘落在她的身侧,将她护在中间,为免马匹受惊致使马车被拖行,子意早在车驾散架时便斩断了缰绳。

韩章领着一行东宫侍卫骑马而来,马蹄激起雨花阵阵,剑刃刺破数名黑衣人的血肉,扔出去的一柄剑再转回他手中,便又抹了几人的脖子。

“谢繁青倒真是看重她。”

贵妃吴氏在后头的车驾里先帘看到这一幕,便扯了扯唇。

守在她车驾旁的禁军或持长戟,或用刀剑,却没一个上去帮衬的,而那些黑衣人显然也并不是冲她来的,她此刻颇得几分悠闲,亦如看戏一般。

忽有人再从暗处掠风而来,他戴着黑布包裹的斗笠,一张面容无遮无掩,手持一把镏金枪,枪刃与枪柄相接处蛰伏的金蝉纤毫毕现。

“金蝉枪江西乾?”

顾毓舒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认出那柄长枪

“顾副乡使!”

韩章也瞧见了那人手中镏金的长枪,便高声去唤顾毓舒。

两人目光相接,随即一同飞身而起,踢开朝他们举刀而来的几名黑衣人,一跃而起,朝那手持镏金枪的江西乾而去。

江西乾吐出嘴里的狗尾草,他手中金枪极快地击打两人袭向他的剑刃,极强的内力顺着枪刃激荡而出,致使韩章与顾毓舒握着剑柄的手被震得发颤。

与此同时,一道暗红的纤瘦身影如一团火焰般迅速袭向戚寸心,她手中两枚峨眉刺转了几转,划破了子意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