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巴黎之死(三)(第2/3页)

士兵们等待着指挥官的命令,贵族们则在判断当下的形势,不着痕迹地打量掌控了一支强有力军队的男人。

这位有着各种各样名号的指挥官看起来还正当壮年,四肢修长有力,笔挺贴身的军装把身体线条勾勒得板正利落,黑色的短发因为战斗有些凌乱,轮廓深明的脸上带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凹陷的眼窝里一双深绿的眼珠,眉骨压下来,很容易就能在脸上落下阴影,一张过分瘦削且棱角分明的脸,充满了不近人情的凌厉和压迫感。

他长得并不好看,但是那种运筹帷幄、执掌他人性命的果断完全掩盖了这点不足,这样的男人,就是出鞘的刀、一往无前的枪,他不需要容貌来妆点自身,任何人都会在他的视线前低下头颅。

男人在舞台前停下,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再往前一步,他就需要仰望舞台上的人,再往后一步,又有点远。

一个傲慢、极富自尊心,有强烈控制欲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在一片寂静中,他面朝台上的演员问道。

“艾利亚诺拉。”对方很快回答了他,并不带有什么抗拒意味。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面相严厉到有些冷酷刻薄的男人回忆了很短的时间,就说,“路易十三的情人。”

艾利亚诺拉不置可否地站在那里,画着浓厚妆容的脸上不见多余的神情变化。

男人凝视了他片刻,忽然抬起手,将一直踢在手里的一团东西扔到了舞台上,那团滚圆的东西咕咚一下砸在舞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恰好停在艾利亚诺拉裙摆边缘,没有触碰到他的长裙,只有几滴血被甩到了雪白的裙摆上。

那团东西停下了,黑糊糊的头发散开,露出一张青白犹带惊恐的面容,在片刻之前,他还衣冠楚楚地陪伴着国王陛下,为他捧着一束淡紫色的玫瑰,在包厢里与国王一同欣赏着楼下的表演。

艾利亚诺拉当然认得他,每次国王赠送礼物,都会派这位最信任的秘书前来,包括告知他幽会的时间地点,或是驾着马车将他送往凡尔赛宫。

艾利亚诺拉看了这个人头一会儿,再度看向台下的男人。

对方好像很满意他的表现,声音不轻不重:“你的国王情人,正作为我的俘虏,就在外面,依照战争法,我作为胜利者,有权继承失败者的一切,从这个王国——到他的妻子。”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和离自己最近地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士兵们尚且克制,不敢冒犯指挥官的威严,贵族们已经在心里破口大骂,一边骂这个男人居然觊觎艾利亚诺拉,一边莫名地在心中骄傲,他们的巴黎果然有着无往不利的美貌,就连可怖的狂徒都要拜倒在他的裙裾下!

这样混合着怪异自豪的情感一下子冲淡了死亡的阴影,让他们对这个指挥官也多了点……男人之间审美相通的惺惺相惜。

“恭喜您,大人。”艾利亚诺拉仿佛只听见了前半句话,“我的演出结束了,可以去换衣服了吗?”

他的态度太过平静,平静到有些诡异,好像台下站着的只不过是一个他见惯了的爱慕者。

“当然。”男人点点头。

艾利亚诺拉单脚后撤一步,双手提起裙摆,认认真真地向着观众席行了一个谢幕的屈膝礼,给这场再也无人关注的歌剧画上了休止符。

当他从容地走到后台时,士兵们都下意识地站到旁边给他让开了道路,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脸,偷偷摸摸地感叹着,怪不得指挥官会看上她,真漂亮啊!简直就像是那天第一次在城外看见广阔的巴黎一样,这种无与伦比的、充满侵略性的美丽摧枯拉朽地征服了他们,让他们无法不为之感到颤栗。

艾利亚诺拉坦然地走到自己的休息室,开门进去,房门合上,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宽阔的房间里被红色法兰绒地毯铺满,他散漫不羁地解下衣物,把华丽沉重的长裙随意地脱在地上,刺绣的外裙还拖曳在门边,内衬已经扔到了沙发的扶手上,一边提高声音:“阿拉德?”

过了一会儿,阿拉德蠕动着从长沙发下面拱出来,翻了个面笨拙艰难地站起来:“艾利亚诺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起义军进来了,我刚才去后台找你,被他们堵回来——等等,你在干什么?我们赶紧跑吧!听说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阉伶脱下身上最后一件束身衣,阿拉德嘴上急慌慌地说着快跑的话,身体还是遵循着本能从衣架上摘下了一件丝绸浴袍,艾利亚诺拉赤裸着身体大大方方地从他手里接过衣服披在身上,灵活的手指滑动,系上了衣带,然后懒洋洋地斜靠在了长沙发上,两条长腿交叠搭在一起:“你慌什么,他们仇恨的是折磨压迫他们地贵族,而不是我们这种……被制造出来取悦贵族的畸形可怜人。”

他过分美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只不过是换一个情人而已,我能好好地回来,就轮不上你来担心我们会不会死。”

阿拉德在房间中间站了一会儿,忽然重重地抽了抽鼻子,甜润的嗓音沙哑了不少:“天呐……你不应该……我是说,你本来可以……”

艾利亚诺拉用光裸的脚背挑起一件沙发扶手上落着的衬裙往地上一甩,面色冷淡:“干你自己的活。”

阿拉德沉默了一会儿,弯下肥胖的腰,捡起那条衬裙搭在手臂上,欲言又止了一会儿,默默地低下头开始收拾房间里地一地凌乱。

艾利亚诺拉看了他慢吞吞挪动的背影一会儿,伸了个懒腰,走到帷幕后的躺椅上,两条过分修长纤细的腿耷拉在躺椅旁,像是垂下了百合花纯净的枝叶。

纹路细密的金色帘幕遮住了后头的景象,不一会儿,属于水烟的浓烈果香和蜂蜜的香气氤氲开来,阿拉德微微松了口气,艾利亚诺拉的睡眠一直很差,或许是因为身体的残疾,他很难入睡,只有大量摄入水烟,依靠药物的催眠才能睡个好觉。

过了一会儿,房门忽然被叩响,阿拉德神经骤然紧绷,外头可都是起义军的人,现在来敲门的——不等他想出个头绪,帘幕里的艾利亚诺拉已经开口了:“让他进来,然后你可以出去了。”

在属下带着好奇的视线里,起义军面目冷肃的指挥官手里提着一束花,像是提着一柄剑一样,等门打开,他看都没有看那个开门的人一眼,自然地走进了房间。

阿拉德试图停留一会儿,但是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冷冷地盯着他,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按照艾利亚诺拉的吩咐退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后,他呆呆地面对着木门站在走廊上,忽然觉得悲哀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