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第2/8页)

他突然有些冷。

“陛下,不在宫内。”

秀林欠身说道,“是的,太后娘娘。方才长乐宫已经让人来说,陛下出宫去了。”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深夜,太后只是夜里做梦,突然梦到了许久前的故事。

是在她,还未入宫前的故事。

惊醒过来后,太后就派人去了长乐宫一趟。

太后低低叹了口气。

睡不着的夜晚实在苦闷,她披着软衣坐在软塌上倚靠着,神色有些肃穆。女官秀林帮着太后捶着膝盖,轻声说道:“娘娘,可要点些安神香?”

太后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秀林,你今年几岁?”

秀林:“今年二十一。”

太后笑了起来,“也没比我进宫的时候,大上多少。”

今夜的太后,似乎比平时还要柔软得多。

秀林说道:“太后与我等女官不同,自然是尊贵的。”

太后摇了摇头:“可不是这般……我最开始嫁给先帝,可是为了避难。”

秀林微愣,动作也停了一会。

太后不紧不慢地说着隐秘的事情,“当年先帝还未显露,他的身体孱弱,就是外界,也想不到最终会是他来登基。帝王家事,总是荒唐了些,当时也没几个权贵想要嫁给先帝……而哀家嫁给先帝的缘由,其实很简单。先帝需要一个家世干净,和当时的皇位争夺人毫无牵扯的女人,而哀家需要一个可以庇护哀家,不至于被康王看上的丈夫。”

这世上,能拦住皇族的,只有皇族。

同为王爷或许还不够,得是彻底碾压的身份,方才可以。

所以先帝和太后,是纯粹利益的结合。

当时要找到一个没有支持各家皇子的权贵出身,那可实在为难。

女官秀林听着这些话,人都要颤抖起来。这样的话,难道是她该听到的吗?

太后微笑着说道:“有什么可怕的?都是过去的事情,难不成哀家还会怕这老黄历?”她的手掌在秀林的手指上拍了拍。

秀林强忍着说道:“康王,似乎这些年除了好色些,并没有其他逾距的行为。”

太后的脸色冷淡了些,眼神落在自己那一双手上。

即便她已经快要半百,可太后依旧是美丽漂亮的女人,那一双手保养得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想当初,太后便是坐在张家马车上去赴宴时,被今夜这样的秋风卷起了车帘,被入京贺寿的康王一眼看到。

太后平静地说道:“他现在是不敢,而以前……”

她露出个诡谲的笑意。

“刘全是什么模样,他就是什么模样。”

刘全是打头几年,先帝收拾过的一个权臣。他家中子弟近乎无恶不作,骑在京兆府上压根不把旁人放在眼底。

秀林自然是听说过的。

被刘全府上公子郎君看上的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出身,都可能被招惹。如果是豪门权贵,那还好一些,也只能嘴上口花花,可要是低一等,或者是普通平头百姓出身,那可真是遭了殃,直接就被人抢进府内。

更甚之,刘全府上的小郎君还曾挑衅过庆华公主。

先帝对庆华公主爱如珍珠,尽管公主已经将人揍成猪头,还是忍无可忍,在那之后筹谋许久,直接将刘全的根基连根带起。

连带了整个刘家也变得没落,这些年再无出路。

这是又一个跟张家一样从太祖时期就延续下来的功臣世家。

张家,刘全,形形色色的人物,似乎都重复栽倒在同一个坑里。

所以有时候这些权贵倒也不是不羡慕世家们培养子弟的能耐,的确他们族内有着各类的龌龊,可至少面上,从来都是光鲜亮丽。

康王,从前也是如此。

五六十岁的人了,瞧上了漂亮的女郎,便想要带回府中。就算那人是张家珍视的小女,也时要绞尽脑汁将人弄到手。

身份家世相当又如何?

康王回去就弄死了康王妃,然后试图强娶张氏女。

秀林吃惊地说道:“……康王妃?”

“是啊,”太后慢悠悠地说道,“那是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嫁给康王那数十年,看着他妻妾成群,府邸有着上千美眷,还能帮他安抚后院,处理各王府妯娌的关系,连带着那些年再是如何,京城都不曾训斥过康王……都是由着康王妃的手腕。”

即便她们不曾见过,但太后对这样一位女子也是佩服的。

可偏偏这样的人,落在康王府也便罢了,更是为了这种理由而夭折,让当时年轻的张氏女愤恨不已。

若要她嫁给康王,她宁愿自刎,也绝不接下康王妃的位置。

张家当时的地位算不上高,可毕竟门槛摆在那里,就连康王要娶,都得让出正妃的位置。她的兄弟,便在此时出了大力气,最后搭上了先帝的线,险而又险地嫁给了先帝。

……尽管当时,先帝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早衰的命数。

也正是因为这样,太后和康王彻底结仇。

在先帝登基后,康王压根不敢再提起这茬,但太后始终记得当初那个无辜受累死去的康王妃,最终也让康王半是圈禁在京城,无诏不得出京。

这近乎圈禁的行为,对一个亲王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他在自家封地是王,在京城却只能是爬虫。

如此天差地别的距离,再加上太后时刻盯着他,一旦康王有出格的行为,总会有人立刻上奏弹劾,让他始终都无法肆意。

这才逐渐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秀林听完了太后的话,低声说道:“康王再是受累,可他在府上还是有这般多美眷,除了不能随意出京,以及没有那么大的权势……到底康王妃死了,还是死了。”

“是啊。”

太后淡淡地说道。

康王妃的位置空悬了这么多年,是康王府不愿意再娶吗?

不,是太后不许。

她要康王始终记住,那位置上,只能有过去那个女人。

不甘又如何?

太后方才是不甘呢!

她的声音透着浅浅的怨毒,“是啊 ,何其不公。一个女人出嫁在外,为其操持了数十年,不论嫡子庶出,都从不曾偏待,这样的人,为何偏偏落在康王府。他一个亲王,就算这些年犯下强抢女子的罪过又能如何?

“名义上,那些女子,可都是好好被他纳进去的……皇室不以为然,天下更不在意。女人何其苦,即便是哀家,也只能做到这步。”

在康王看起来,他怎么不苦?他从自己富饶的封地被带到京城,被圈禁在几进的王府,屋子只住得下几十女人,站立坐卧都要被人盯着,这如何不苦?

可他再苦,锦罗绸缎,花开富贵,依旧是盛宴来往,从未有过挫折。

当真是苦啊!

比那些不幸死去的女人,不幸折损在他手里的康王妃,还要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