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略

依徐知安的意思, 自然是要依着国法来,只要商队行事周正不违法,别的商号若有乱法行为, 官府定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的, 便是民不举,官也得依法追究的。

但他又知道,纯讲国法, 这事行不通。

和玲珑说起的时候,玲珑也没有更好的建议。倒不是没有更好的建议,而是`他们如今的身份, 无法做到。修改法律与增添法律, 这是国之大事, 仅凭徐知安一人提及, 必是异想天开,朝中定无人理会,说不准还要斥责于他的。

当一个人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时, 他只能依托当下的规则行事。

玲珑自知自己不存见识高人一等的能力, 她的见识与能力与当下社会格格不入,所以, 不能随便拿出来用, 省得被视为异端。这可不是胡闹的,一个不好, 命都得搭里面去。

不如问问随娘子的建议。

嗯?

徐知安盯着玲珑看, 他走不开,所以,这事该由谁来问?

玲珑任他看,抿着嘴笑, 这种事,交给谁都不合适,舍她其谁呢?

徐知安不由含怨:你又想让我独守空房?

玲珑睨他一眼:你忙的时候也没少让我独守空房呐!

好家伙,前衙后院不过几步的路,你说歇在前面就歇前面了,还美其名曰我睡着了不愿扰了我,我用你这么疼我了么?

徐知安可委屈:我半夜里回来,将我踹下床的是哪个?说我扰了她的好睡是哪个?将我一脚蹬三尺远的又是哪个?

玲珑看看天看看地,那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那会儿天热的要死,你还非要搂着我,黏的人一身汗接一身汗的,不踹你踹哪个?如今天凉下来了,搂着睡也不热的要死要活了,且夜里清凉,最宜活动一番,你可好,恰在这时又躲了……显的你体贴呢?

我也会体贴呢,还会贤内助呢,可会呢。

徐知安:……这天下间可见是没道理了。

非要去么?

非要去。

那成,咱一起去吧。

……

徐郎君和随娘子所在的寨子叫雄鸡寨,说是寨子,其实就是从山脚到半山腰的几十户人家,这几十户人家又分了三个族,山脚住的是汉人,往上走左边是百依族,右边是哈依族,看穿着衣裳,两族没什么分别,只是头巾布一个是土蓝色,一个是灰蓝色。

玲珑以为这百依族哈依族应该是后来的某个少数民族,去了才知道,这两个族其实是两个大姓,一方姓百依,一方姓哈依,就类似外面的什么张家湾李家堡赵家昴儿,不过这里的形式感稍重了些。

寨里的田地也分的有趣,山脚的田地都是汉人的,左边的田地属百依,右边的田地属哈依,吃水就是从寨子中间流经的一条河,各家又挖了石渠,引了河水流经自家门前,再引进旁边的田里。

寨子里修了梯田,不多,有五六块水田,其它的都是旱田,山脚的水田还算平整,山腰的水田就凌乱的很了,大大小小分步的很不匀称,像一件旧衣裳上打的横七竖八的补丁。

新垦的田地,没有按照梯田的方式弄,只依着山势斜坡割掉了许多草,四处看着光秃秃的地方,就是新垦出来的旱田。

玲珑和徐知安来的突然,到了山脚下守寨人跟前要求进寨,理由是徐先生的家人来看望他们了,守寨人有节奏的竹哨声在山里响起,山上有了回应,他才肯打开带竹刺的木栅栏让两人进去。

往上走的山路是山石铺成的,缓些的地方,隔一段距离才有几个台阶,陡些的地方,石阶砌的很密集,路边就是河,隔不远就用石坝拦一道匣,匣上有几个出水口,河水被分着流到各条渠中……

这渠开的很粗糙,但水系原理,与州衙周边的几乎一样,从前那位水利官果真是极了不起的一个人。

天凉下来了,徐郎君又带着学生们走山去了,随娘子留在寨子里,跟着女人们学做彩色稻米饭,这也是寨子的传统,新米下来后,寨子里都会采些植物染料捣碎拧出汁子浸染新米,浸好之后,整个寨子会聚餐以庆丰收。

天爷,随娘子总算知道寨子里的人为什么常常饿肚子了。

他们不攒粮。

新米下来,放开肚子整吃三天,然后,交过粮税,几乎就没剩多少了,他们仍然没算计,也不会用稻米去换蜀黍,可着这些粮食,什么时候吃完算什么时候,剩下的时间,大家一起饿肚子么。况且,山里的葛仙根多的很,山芋头也不少,反正用这个对付一阵子,用那个对付一阵子,年头也就挨出来了。

还要打糍粑,一大桶一大桶的打,打完后捏成糕砖,就放竹桶里用泉水泡着,隔两天换一回水,米黄的糕砖一直能从秋天吃到过年。

寨子里的老人说,做糍粑水糕是因为山里湿的很,粮食不好存放,放久了就生霉坏了,打成米糕就能存好些时候。

大概是这样吧。

寨子也果真没几家有个像样的粮仓,就是首领家才有两个粮仓,建的极其复杂,比建竹楼还费功夫,粮食进仓后,仓口就得封死,十天半个月取一回粮,每次都要重复的做打开再封死的事情,看着也果然繁琐的很。

哨子一响,女人们说了其中的意思,随娘子就用围裙擦过手,又解下来放在旁边,出门走到山道上等人。

徐知安穿的依旧平常,烟蓝色书生长衫,青黑布鞋,头发也用烟蓝学生巾束着,远远一看,倒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度。

只身上背的一只大包袱坏了这些气度。

玲珑穿的略显眼了些,青葱内裳浅绿外衫,腰上还系了一幅杏黄绣雀登枝腰护,小腿上也是杏黄绣雀登枝的绑腿,青绿色布鞋。头发用一围烟青纱罩尘全罩进去了,只在罩尘后屋留了两节碧青色锻带,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这打扮,似携了一川烟雨袅袅而来。

只见到台阶之上的随娘子后,这川烟雨就像只鸟似的扑楞楞似的飞了过来。

“母亲——”

随娘子接住飞扑过来的儿媳,看她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心里着实高兴的很。

徐知安快走几步,也来到随娘子跟前,做了个礼,唤了声“母亲”,容色明显也是轻松又欢喜的,不过自小养出了稳重性子,再欢喜也克制的很。

相携着上了几个台阶,下了山路,转走左边的青石小道,未走几步,就随着一道溪流走到了一个院子。

这院子看着极新极大,用竹子围了一人高的篱巴,小溪正好从篱笆里穿过,在青石板间留下哗啦啦的水流声。门也是竹门,轻轻一推,还吱呀的响。院里还算平整,被人夯过,土层挺结实,但挡不住草芽,又密密贴地长出了一层。铺了几道青石板,防的是下雨天踩到泥水湿了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