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4/5页)

然后,他做了个梦。

甫一入梦,陆则就意识到了,自己又做梦了。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梦里的情形,和现实的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千差万别。

梦里,他没有晕倒,顺利离开了京城,去了宣同,自然,他也没有遇见江晚芙。

直到三年后,他才回了京城,而那时候的江晚芙,已经成了陆致的妻子,或者更准确一点。

遗孀。

他回京那一日,正值傍晚,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厚厚的云层,天仿佛很低。

他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随从,几步上前,祖母和母亲都在门口等候已久。

数年未见,自是好一番关切寒暄,另还有很多人,他被簇拥着入了国公府,绕过影壁,跨过月门,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和曾经熟悉的府邸。

在前厅寒暄片刻,族人散去,祖母终于开了口,神色哀戚道,“二郎,去看看你大哥吧。”

陆则微微一震,兄长走得突然,他那时在宣同,身负重任,赶不回来,祖母和母亲寄来的家书,对兄长的死,也语焉不详。陆则直觉其中定然有不对劲的地方,却没贸贸然开口询问,他只点了点头,道,“好。”

来到宗祠,陆则接过下人递来的三柱香,跪于蒲团,叩首而拜。

跪拜过后,陆则将香插入香炉,袅袅的烟,缓缓直上。

一旁祖母面色悲痛,悄悄拭了泪,道,“你大哥见了你必然高兴。还记得你去宣同时,你兄长骑马送你,你们兄弟二人,那样和睦,自小没有争过半句,兄友弟恭……”

祖母低声提起往事,陆则也不太好受,温声宽慰祖母。

宽慰片刻,祖母悲色渐缓,擦了泪,却是朝他道,“罢了,哭过多少回都不知道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回去吧,你的立雪堂我叫人收拾出来了,明日还要入宫面圣,今晚好好歇一歇,去吧……”

陆则应下,送祖母回了福安堂,才打算回立雪堂。

走出福安堂,停了一会儿的雨又淅淅沥沥落了下来,陆则被困在曲廊,一时有些倦懒。

要说他与兄长有多少兄弟之情,倒也算不上,他自小在宫里读书,闲暇时候则要跟着父亲去军中,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尤其是他去了宣同后,肩上的重担更甚,便愈发没心思去回忆什么兄弟之情。

但骤然得知兄长过身的消息时,他也是怔愣了许久。

雨还在下,丝毫不见停,陆则懒得等下去,径直踏了出去,准备冒雨回去。

刚走出几步,却蓦地见曲廊那头,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笼在空濛的雨雾里,清雅的淡青云白,被雨沾湿的乌黑长发,垂至腰际。

是个小娘子,看身形年岁不大,有几分纤细,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雪白得晃眼。

大抵是被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小娘子循声看过来,面上有几分惊慌,却很快掩了过去。

陆则此时才看清那张脸,极美,含雾般的眼,雪白的肌,唇上浅浅的一抹红,神色柔美温顺,又带着点极力掩饰的慌乱。

陆则一怔,那小娘子却远远朝他屈了屈膝,慌张跑走了。

云白淡青的裙摆一晃而过,若不是陆则不信鬼神,只怕还要以为,自己在雨夜撞见了什么逃出来的精怪。

第二次见面,是在妹妹阿瑜那里。

他不在的这三年里,阿瑜已经和谢回定了亲,只等入冬出嫁了。

他到的时候,阿瑜正在缝制嫁衣,本来身为国公府幼女,她的嫁衣,根本不必自己缝制,但她自小便心心念念要嫁给谢回,便连嫁衣也要自己缝。

祖母说起这事,神色里全是无奈,到底还是纵容阿瑜这样做了。

陆则还没进门,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娘子,她依旧穿得素雅至极,云白的对襟圆领宽袖,碧青的褶裙,一只手搭在膝上,手指细白柔软,腕上空空荡荡。

她微微抬着脸,正隔着段距离,指了指嫁衣的一角,似乎在教阿瑜如何下针,唇边带着淡淡的笑,眉眼也柔和着。

陆则刚要开口,那小娘子似乎有所感觉,抬了眉眼,微微一愣,旋即起身,福了福身,避去了内室。

阿瑜见身边人的动作,才发现站在门口的他,欢喜唤他,“二哥!”

陆则“嗯”了声,走过去,顺口问了妹妹近况,得知婚期定在十二月,微微点了点头,道,“宣同暂时无事,我也正好等你出门,再去宣同。”

阿瑜自是欢喜,磕磕巴巴问他的近况。

陆则却有些漫不经心地,随口答了几句,总忍不住想起那张芙蓉似的白皙侧脸。

也是这一次,他知道了小娘子的姓名,姓江,小名似乎叫阿芙。

芙蓉花的芙。

兄长的遗孀,论辈分,他该喊她一声,大嫂。

难怪她一见他,便主动避开。寡嫂和小叔子,也的确应该避嫌。

这一次后,陆则忙于政务,有半个月没想起那张柔美温顺的脸,直到第三次见面。

那日他回府后,要去明嘉堂,经过明思堂时,瞥见丫鬟婆子围在月门处,似乎在说着什么。

隔得有些远,陆则只草草听到几句,“真是命苦……才进门就守了活寡……夏姨娘又怪她克夫,如何能怪她呢,大爷自己瞧上了那位,大婚之日,连新妇也不管,去寻那位。真这么喜欢,一起娶了就是,何必那样决绝,竟闹出人命——”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大爷没了,夏姨娘也没指望了,也只能冲儿媳妇撒气了。不然又能如何,林娘子早都没了——”

话说一半,瞥见不远处的陆则,几人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就跪了一地。

陆则越过几人,径直进了明思堂,果不其然看见庭中跪着的小娘子。

天很热,蝉鸣声闹哄哄的,这样的天,连陆则都懒得出门,娇滴滴的小娘子,却伏跪在庭中,白皙的后颈处,汗岑岑往下滴,衣衫尽湿。

陆则闭了闭眼,朝一旁见他进来,惊慌失措的夏姨娘淡声道,“姨娘,别忘了规矩。”

他话音刚落,夏姨娘还没来得及回话,小娘子已经身子一软,就那么晕过去。

丫鬟慌忙来扶,陆则站在一边,只那么静静看着,没伸手去扶,也没开口。

他忽然想起那一晚,那么迟了,她淋着雨,是要去做什么?是被夏姨娘为难了,还是受了委屈,出来散心?

大哥既然不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娶呢?

陆则闭了闭眼,没说什么,人死如灯灭,大哥已经不在了,纵使不赞同大哥的做法,他也不该说什么。

他依旧很忙,忙于打压胡庸父子,忙于应付御史的攻讦,但即便那么忙,他依旧偶尔会遇见江晚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