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继续前世

他没有理会惠娘,径直踏过门槛。惠娘点了烛,低声叫醒已经睡下的主子,江晚芙坐起来,看向他的眼神一如往常的柔软,只是因困倦,添了几分朦胧的雾气。

她青葱似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指,细软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头,神情温顺,低眉顺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惠娘将蜡烛留下,人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了。

“你身上好冷。”她似乎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伸手从被褥里取出个汤捂子,塞给他。她小产后,便极为畏寒,陆则体热,便夜夜都会过来陪她。他来不了时,惠娘便会准备汤捂子。

陆则没有理会,他也不觉得有多冷,只是注视着江晚芙。她在他面前,一贯是如此的,柔弱可欺,总给他一种错觉,他不在她身边,她便会被人欺负。或是从前的夏姨娘,或是府里的管事下人不逊。因此那日,看见刘兆压着她的时候,他心中的愤怒、恨意,压过了他内心的理智。

他亲手宰了刘兆那个畜生。

哪怕这可能给他带了杀身之祸,他也没有一刻后悔过。

可是,今天常安告诉他,江晚芙的忠仆,那个随她从苏州来、一直伴她左右的惠娘,曾经不止一次去见过刘兆。刘兆来府里,也不是来找他的,他根本是来找江晚芙的。

他以为柔弱可欺的小娘子,才是真正的猎人,她用她腹中的孩子,激怒他杀了刘兆,替她报仇雪恨。

陆则盯着江晚芙的眼睛,那双眼睛往日最温柔,此时此刻,他却觉得看不清,他倏地开口,“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弟弟是怎么死的?”

他说完,便看见她神色一僵,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神。

小娘子顿了顿,“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陆则继续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他缓缓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柔软而冰冷,低声道,“我听说,他是溺水而亡。那么大的人,也不是孩子,好好的又怎么会溺水?他呼救的时候,旁边没有旁人施救吗?”

他一句一句的问,她脸上的血色,也缓缓地褪去,极尽苍白,那次事后,她便清减了许多,如今苍白着脸色,倒越发惹人怜惜。陆则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如以往般心疼怜惜,恨不得将她拥进怀里安慰,另一半却无比的理智,冷眼看着。她一直是如此博得他的怜惜的。

陆则顿了顿,接着道,“需不需要我查一查,如果他是被人所害,我也好替你报仇……”

“不用。”她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得若有似无。

“为什么不用?”陆则反问,声音很冷,“是不用了,还是没必要?没必要查,因为你早就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也早就手刃了仇人,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至始至终都盯着她,他看见她苍白的侧脸,猛地颤了一下的眼睫,她重重地垂下眼,而后慢慢地抬起了头,轻轻地点了点头,“是。”

她承认了。

陆则心里却没有因此得到一丝安慰,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逼近质问她,“怎么不继续骗下去了?你不是最会演了吗?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博得我的怜惜,再把身子给我,恩爱柔情是假的,说要跟我去宣府,也是假的,就连孩子,都只不过是你报仇的筹码!江晚芙,你究竟有没有半分真心?!有没有?!”

面对他的质问,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眼神里什么情绪也没有,空得厉害,她低声道,“没有。对不起……”

陆则只觉得,自己被什么狠狠抽了一巴掌后,又被人朝心上狠狠捅了一刀。交付真心却被背叛的心痛、身居高位者被人玩弄于手掌间的耻辱,全都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他甚至分不出那一种情绪更浓烈。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陆则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冷冷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江晚芙,不用道歉。做个交易怎么样?我总不能白睡了你那么多次……杀你弟弟的是刘兆,但也不止他一个。替他遮掩的、帮他脱身的、助纣为虐的、趋炎附势的……我都可以帮你一个个杀了。但你——以后都归我。你杀了我的孩子,那就还我一个……以前怎么做,以后就怎么做,对你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他松开手,也松开了她的手腕,小娘子一身皮肉娇嫩,雪白的手腕已经青了。

陆则扫过她的腕子,闭了闭眼,他站了起来,淡淡地道,“准备一下。从今往后,便没有什么大少夫人了。”

陆则一把拉开内室的门,门外的惠娘看见他,似乎是被吓到了,很快从他身侧跑进屋里,哭着问怎么了,陆则克制住回头的冲动,终于还是一步步走了。

半个月后,卫国公府办了一桩丧事。

孀居已久的陆家大少夫人没了。

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很多人觉得惋惜,陆书瑜更是在灵堂前哭得昏了过去,被谢回带了回去,就连一贯闭门不过问府里事的赵氏,都请了自己熟悉的高僧来超度。

“真是命苦……她便是命太苦了。”陆则去看望祖母,祖母便拉着他的手,一直流着眼泪,“是我们家对不住她……我当时就不该答应,守什么三年寡啊……连拜天地都没有拜的,我不该答应她的。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

陆则没有说什么,他同江晚芙交心后,曾去查过她当年为什么要留下为长兄守寡。明明当年之事,是陆家理亏,无论祖母还是父亲,都没有理由要求她留下。但事实便是,她是自愿留下的,甚至是她主动提的。

他那时还因此醋过。现在想来,只觉得嘲讽。

她有什么真心?

当年留下,大概也是为了她弟弟能入国子监。

明思堂少了个女主子,但城东葫芦巷一座宅子里,多了个貌美的小妇人江氏。这是陆则给她置的宅子,他告诉她,她要一辈子无名无分,只能做他的外室,但对外,面对邻居的探听,他还是没有说出外室两个字。

“是我夫人。她体弱,不便见客,来此处静养。”

宅子离卫国公府不远,离刑部也不远,常安拿来的几处府邸名单里,更好的有,更差的也有,他本应将她关在人烟稀少的山中别院,她在卫国公府虽是孀居,鲜少出门,却并非没交到一个朋友,至少阿瑜便与她情同姐妹。倘若被阿瑜发现,告诉了祖母,即便陆则如今可以不受任何人左右,哪怕是父亲,但麻烦终究是麻烦。

但他选了这一处。

他来得很频繁,没了府中的约束,他更加肆无忌惮,就连祖母也私下问他,是不是在外有了人,有了就带回来,身世差些也不要紧,没得这般平白无故连名分都不给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