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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写诗吗?”

我对她的这个问题颇感惊讶。我朝下看了一眼花园小径,那里飘浮的日本提灯和隐匿的荧光球刚刚放出光芒。“没有真正地写,”我说,“有时候我会梦见有诗意的梦境。我以前曾经……”

梅伊娜·悦石双手紧握,搁在自己的大腿,细细审视着它们。“如果要你描述当下正发生的事件,”她说,“你会创造出什么样的诗篇?”

我笑了。“我已经写过了,而且放弃了两次……或者说,那个人这么做过。那是关于神明的死亡,以及他们难以接受自己被取代的事实。它讲的是变化、受苦和不公。这也是诗人描述自身的诗歌……他认为自己在如此的不公面前,遭受到了莫大的痛楚。”

悦石看着我。她的脸在渐暗的光线中成了一大片线条与影子的集合。“那这次正被取代的神又是谁,赛文先生?是人类,还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意图废除我们的虚拟神灵?”

“见鬼,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厉声说着,转过身,自顾自地欣赏小溪。

“你属于两个世界,不是吗?既是人类,又属于内核?”

我又笑了。“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我只是这里的一个赛伯怪物,一个研究项目。”

“是啊,可又是谁的研究呢?为了什么目的?”

我耸耸肩。

悦石起身,我跟在她身后,两人跨过小溪,聆听着溪水流过石头的声音。小径在高大的圆石间蜿蜒盘绕,圆石上覆满了精致的地衣,在提灯的光芒中闪着微光。

悦石在一小段石阶的顶端停下脚步。“你觉得内核的终极派能否成功创造他们的终极智能,赛文先生?”

“他们能否创造上帝?”我问,“也有些人工智能不愿意创造上帝。他们从人类的经验中得知,要建立意识的下一个步骤,实质上如果不是自取灭亡,就是招致对方对自己的奴役。”

“但是一个真正的上帝会让他的创造物灭亡吗?”

“在内核和它们假设的终极智能的这个例子里,”我说,“上帝不是创造者,而是创造物。也许一个神灵必须创造出臣服于它的创造物,并与之保持联系,这样才能让它感受到对他们的责任。”

“然而自从人工智能独立之后,这几个世纪以来,内核显然已经为人类承担了相应的责任。”悦石说。她正热切地注视着我,似乎想通过我的表情揣测出什么东西。

我朝花园外头看去。黑暗中的小径散发着近乎诡异的白光。“内核正在努力自取灭亡。”我说道。这么说的时候我也心知肚明,再没有别的人比首席执行官梅伊娜·悦石对这个事实了解得更多了。

“那么你是不是觉得,在此次自取灭亡的过程中,人类不再扮演被利用的角色?”

我用右手做了个否定的手势。“像我这样的生物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文化,”我重申道,“既不因无心创造者的天真而身承恩赐,亦不因对他们的创造物极其通晓而心受诅咒。”

“从基因上来讲,你是个完全的人类。”悦石说。

这不是个问题。我没有回答。

“据说耶稣·基督也是完全的人类,”她说,“同时也是完全的神明。人性和神性的交集。”

听到她提到这个古老的宗教,我感到十分惊讶。基督教首先被禅宗基督所取代,然后发展为禅灵教,最后涌现出上百种更为生机勃勃的神学和哲学,百花齐放。悦石的故星并不是收藏被抛弃信仰的博物馆,我猜测——也希望——首席执行官不是刻意收藏它们。“如果他同时既是完全的人类,又是完全的神明,”我说,“那我就恰是他的反物质形象。”

“不,”悦石说,“在我的想象中,你的朝圣者朋友们正在面对的伯劳,才是这样的东西。”

我盯着她。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伯劳,尽管我知道,事实上——她也知道我知道——是她的计划让领事打开了光阴冢,释放了那个怪物。

“也许你也该踏上朝圣之路,赛文先生。”首席执行官说道。

“我在路上,”我说,“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

悦石做了个手势,于是一扇通往她秘密总部的门打开了。“是的,你确实以某种方式参与了朝圣,”她说,“但是如果携带着你副本的那个女人被钉在了传说中伯劳的荆棘树上,你会不会在你的梦中也遭受永恒的苦难?”

我回答不出,于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

“明天早上会议结束之后,我们再谈谈吧,”梅伊娜·悦石说,“晚安,赛文先生。做个好梦。”


  1. 奥林帕斯指挥学校的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