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那天早晨,首席执行官悦石的日程排得甚满。鲸逖中心每天有二十三个小时,这便于政府依照霸主标准时间工作,而完全不会破坏本地的昼夜节律。五时四十五分,悦石接见她的军事顾问。六时三十分,她与二十多名议员、全局和技术内核的代表等重量级人物共进早餐。七时十五分,执行官传送至正值傍晚的复兴之矢,去为卡杜阿的赫尔墨斯医疗中心进行官方剪彩。七时四十分,她传送回政府大楼,接见包括利·亨特在内的顶级助理,预先熟悉一遍她将于十时整向议会和全局进行的演说。八时三十分,悦石又接见莫泊阁将军和辛格元帅,获知最新的海伯利安星系的战况。八时四十五分,她接见了我。

“早上好,赛文先生。”首席执行官说。她正坐在办公桌后,三天之前,我正是在这间办公室第一次会见了她。她朝一个靠墙的餐具柜挥了挥手,那里安稳地摆放着标准纯银壶,里面盛着热咖啡、香茶,以及卡福塔。

我摇摇头,坐了下来。有三个全息图窗显示着白光,只有我左边的那个显示着海伯利安星系的三维地图,正是我在战略决议中心的时候雅尼曾试图译解的那幅。在我看起来,现在代表驱逐者的红色图块似乎已经覆盖并渗透了整个星系,就像红染料溶解并混入了蓝色溶液。

“我想听你说说你的梦。”首席执行官悦石说。

“我想听你说说你为什么不帮他们,”我回道,语调平淡,“为什么你任由霍伊特神父死去。”

想来悦石肯定不习惯别人以这种口气对她说话,至少在她跻身议会四十八年、当上首席执行官的十五年里是这样,但她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边的眉尖稍稍扬了扬。“那么你梦见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你怀疑这点?”

她放下刚才一直拿在手上的工作板,关掉它,然后摇摇头。“没有真的怀疑,只是在听你说出这些除我以外整个环网内再没另一个人知道的事情之时,我依然感到震惊。”

“你为什么拒绝授权他们使用领事的飞船?”

悦石的椅子转开,她抬头看着图窗,那里的战术显图不停移动、变化着,最新的信息传来,红色的流动、蓝色的溃退、行星和卫星的运动,一切都在不停变化。我不知道战况是不是她的理由之一,但她没有这么说。她又转过身来。“难道我的每一个行政决定都得解释给你听,赛文先生?是谁赋予你这个权力的?你又代表谁?”

“我代表海伯利安上那群被你陷入两难之境的五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我说,“霍伊特应该能被救活的。”

悦石单手握拳,然后用食指关节敲了敲下唇。“也许吧,”她说,“也有可能那时候他已经死了。但那不是重点,对吧?”

我坐回椅子里。因为嫌麻烦,我没随身带上素描本,但双手空空,指头却想要握着什么东西,几乎发疼。“那什么才是重点?”

“还记不记得霍伊特神父的故事……他在往光阴冢进发的旅途中讲述的故事?”悦石问。

“记得。”

“每一个朝圣者都有机会向伯劳许一个愿。按传统,那个生物会满足其中一人的愿望,同时其他人的愿望会被拒绝,那些被拒绝的人都会被杀死。你还记不记得霍伊特的愿望是什么?”

我顿了顿。要记起朝圣者过去发生的小事很困难,无异于试图回忆上周梦境的细节。“他想把十字形取走,”我说,“他想为杜雷神父的……灵魂,DNA,反正就是那东西,争取自由……还有他自己的自由。”

“不完全是,”悦石说,“霍伊特神父想要死。”

我站起身,几乎撞倒了椅子,大步走向律动的地图。“一派胡言,”我说,“就算他想死,其他人也有义务拯救他……你也有。可你让他死了。”

“是的。”

“你要让他们中的其他人也都死掉?”

“没必要,”首席执行官梅伊娜·悦石说,“那是他们的意志……也是伯劳的意志,如果这种生物真的存在的话。目前我所知道的,只是他们的朝圣之路太过重要,不可能允许他们……在作决定的时候……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谁的决定?他们的?六七个人……加上一个婴孩,这些人的生命……怎么可能影响到一个拥有一千五百亿民众的社会的未来?”当然,我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人工智能顾问理事会和霸主那些感知力稍差的预言家们小心翼翼地选择了朝圣者。但是他们有什么目的?不得而知。他们都像是密码,同整个海伯利安等式的终极之谜吻合。

悦石到底是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只知道阿尔贝都顾问和她的间谍告诉她的那些?我叹了口气,又走回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你的梦有没有告诉你卡萨德上校的命运如何?”首席执行官问道。

“没有。我醒来的时候,他们还没回狮身人面像去躲沙暴呢。”

悦石微微一笑。“你意识到了,赛文先生,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更为便利的方法就是给你服用镇静剂,同时在你那位叫作弗洛梅的朋友用的吐真剂的作用下,将你连接上一个语音输出器,这样我们就能获得关于海伯利安上发生的一切更为持续的报道。”

我也回馈给她一个微笑。“是啊,”我说,“那样要方便得多。但是如果我借由数据网偷偷溜进内核,抛下自己的肉体,这样一来,你们就没那么方便了吧。如果我再次被监禁,我铁定会这么做的。”

“当然,”悦石说,“如果我陷入这样的境况,也铁定会这么做。告诉我,赛文先生,内核是什么样子?你的知觉真正居住的那个遥远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繁忙,”我说,“你今天见我,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悦石又笑了,这次我感觉出那是一个真正的微笑,而不是她作为政客所擅长使用的武器。“有,”她说,“我脑子里的确想着一些别的事情。你愿意去海伯利安吗?实体的海伯利安?”

“实体的海伯利安?”我木头木脑地重复着。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漫过我的身体,手指和脚趾一阵刺痛。或许我的知觉确实驻扎在内核,但我的身体和大脑都百分之百是人类,完全会受肾上腺素之类的化学物质控制。

悦石点点头。“上百万人想去那儿。想传送到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想近距离观看战争。”她叹了口气,移开工作板。“愚民,”她抬头看着我,棕色的双眼盛着庄重,“但是我想派个人去那儿,并亲自向我汇报。利今天早上要用新建的军用超光传输终端出去,我想你可以和他一起走。可能来不及到达海伯利安星球,但是至少可以进入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