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傅沉坐在沙发上, 微微撑起了头。

他余光扫到顾舟拿起手机,皱着眉头,手速飞快地打字。

他已经猜到他在给谁发消息了,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心绪有些混乱。

现在该怎么办?

要怎么跟顾舟解释?

难道他要告诉顾舟, 他是重生的?因而前世亲眼目睹顾舟的死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患上了精神类疾病?

不。

他不能跟顾舟说这种超出常理的事,否则会让他觉得他精神问题更加严重, 这种时候, 他不想节外生枝。

不能吓到顾舟, 不能让顾舟对他产生戒备。

如果顾舟因为这个疏远他, 那么他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全部努力, 就全都白费了。

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这次犯病的严重程度超出他想象,他已经在顾舟面前暴露, 如果直接搪塞,对方也不会信。

再想想。

一定有更加稳妥的解决方案。

傅沉手还是有点抖, 他又喝了一口水, 感觉心情平静了一些,理智正在慢慢回笼, 他又可以正常思考了。

片刻,他开口唤道:“顾舟。”

正在敲字的顾舟手一抖, 急忙放下手机:“怎么了?”

傅沉却没回答,而是看向正蹲坐在脚边的狗:“傅重,去帮我把药拿来。”

傅重站起身。

顾舟诧异地看向他。

药?什么药?

傅沉:“书房写字台,左边抽屉第二层, 去吧。”

傅重像是听懂了, 立刻转身跑向二楼。

顾舟露出惊愕的眼神, 心说这狗已经聪明到这种程度了?这么复杂的指令都能听懂?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楼梯方向,过了一会儿,就看到边牧去而复返,嘴里真叼来了什么东西,一路小跑着回到傅沉身边,把东西交给了他。

傅沉接过,那是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他随手用纸巾擦了擦,拧开瓶盖,抠开还没打开过的封装,从里面倒出一片药,就着顾舟刚刚给倒的温水吞服下去。

顾舟从没见过他吃药,眼看着他把药片吞服,感觉心都紧了一下。

药瓶被傅沉放在茶几上,似乎并没有避讳他的意思,顾舟犹豫片刻,伸手去拿,对方也没阻止。

他赶紧把那瓶药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说明,随即皱起眉头:“……抗焦虑,抗惊恐?”

傅沉没吭声。

顾舟一脸震惊,他拿着药瓶怔愣半晌,艰难开口道:“你……你有焦虑症?”

傅沉点了一下头。

顾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倒不是觉得傅沉不可以生病,只是觉得“焦虑症”这三个字怎么都不应该和傅沉这样的人沾边,在大众对他的印象中,傅沉永远是从容不迫、理智冷静的,就连他自己和傅沉接触,也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人。

除了那两次“偶然”的失控。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那并不是偶然。

顾舟拿着药瓶,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他有些茫然地盯着茶几桌面,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回了魂,小声问傅沉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傅沉额头的冷汗已经退去,唇色也恢复了一些,他好像完全平静了,药物正在发挥作用,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已经太久没有过只吃一片就能起效的时候了,甚至快要忘记药物生效是什么感觉,重生过后的身体一切清零,让他有了重新体验的机会。

不过,按照进度来算,他第一次吃这药的时间比前世提前了。

思路逐渐清晰,在几分钟内,他终于将所有的说辞全部理顺,在药物作用而完全镇定的情况下,他开口道:“你想知道?”

“当然。”顾舟把药瓶放回桌上,心说傅总都这样了居然还好意思问他想不想知道,这是他想不想知道的问题?这是他必须知道的问题。

“我可以告诉你,”傅沉将十指交叉,胳膊依然搭在膝盖上,“但是你要向我保证,听过之后,不会受到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的影响。”

“我当然不会啊,”顾舟简直要跟他急,“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有这点毛病就歧视你,是吧?你都不嫌弃我得过肺癌……”

“我指的不是这个,”傅沉打断他道,“我的意思是……等我说完你就知道了。”

顾舟急得不行:“那你快点说!”

“你问我为什么会得焦虑症,”傅沉没有看他,只注视着面前的水杯,“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你出事,害怕你离开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害怕你……不在了。”

顾舟微微张嘴。

居然真的被他猜中了。

傅沉害怕他死。

“为什么?”他又问。

“因为我亲眼看见你倒在我面前,”傅沉眉心微皱,虽然吃了药,但让他回忆那些事,还是让他不太舒服,他脑中全是那个雨夜,顾舟吐着血倒在他怀里的画面,可等到嘴上说出来,却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当时你把我推开,我没有受伤,只是被刮坏了手表,而你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你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我把砸到你的东西搬开,想扶你起来,又怕对你造成二次伤害,最终没敢碰你。等待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是我经历过的最漫长的时间,我好像在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逐渐逝去,可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

完全说谎是不管用的。

所以他只能把真相和谎言掺杂在一起,掺杂得越自然,就越容易被顾舟相信。

他摊开自己的手,好像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好像生命真的在他指间流逝,好像他满手沾着顾舟的血,那画面还历历在目:“我形容不上来当时的心情,恐慌、茫然……还是什么别的。直到来接我的司机下车找我,我们一起等到了救护车来,看到你被抬上去。我们的车一直跟在救护车后面,尾随着到了医院,看到医院联系了你的家属,你母亲赶到,这才离开。”

他的嗓音有些沉,比平常更低一些:“后来,我知道你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一直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每一天都在担心,如果你没挺过来怎么办,那岂不是意味着将有一条生命因我而死,如果你真的挺不过来,那我该怎么办?我该做些什么?我该弥补你的家属吗,可对你的家人来说,这种弥补真的有意义吗?”

他缓一口气:“在你住院期间,我打听到你的家庭状况并不算好,我怕你承担不起治疗费用,所以才给你打了三千万。我承认,我当时真的慌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引发了后续一系列麻烦。”

顾舟听着,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傅沉……”

“或许你认为我不应该为这种事感到恐慌,或许所有人都认为,这点事对于‘傅沉’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并不是,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加之我当年也还年轻,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强,以及之后来自于傅家的压力……种种巧合之下,这件事给我带来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即便你康复了,出院了,我也经常会感到后怕,经常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那些画面,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你倒下,梦到血,梦到你生死未卜,甚至梦到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