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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霍伊特神父说道,显然已经从服用过量超级吗啡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在那边摇摇晃晃,微妙地平衡于痛苦与镇静之间,“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没有人应答,领事闭上眼睛。他拒绝带头领导任何事。坐在西塞罗的阳台上,太容易就会重新陷入他原先的生活节奏;当时,他会在清晨前来上一杯酒,随着云消雾散,观赏一下黎明前的流星雨,接下来,他会摇摇晃晃地走到市场边上他那座空空的宅邸中,走进领事馆,之后的四小时,他会冲个淋浴,刮刮胡子,表面上像个人,其实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脑里充满了疯狂的痛苦。一切都托付给西奥——安静、能干的西奥,让他度过早上。一切都托付给运气,让他度过一天。一切都托付给西塞罗酒吧的酒,让他度过晚上。一切都托付给他无足轻重的职位,让他度过一生。

“你们都准备好出发,去光阴冢朝圣了吗?”

领事的眼睛猛地张开。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影站在门口,领事还以为那是海特·马斯蒂恩,然后他意识到,这个人的个头明显比船长矮,他的声音中也没有圣徒那种故作玄虚的做作腔调。

“如果你们准备好了,那我们得赶快走。”黑影说道。

“你是谁?”布劳恩·拉米亚问。

“赶快。”影子唯一的应答。

费德曼·卡萨德站起身,弯下腰,以免脑袋撞到天花板,他一把拉住穿着袍子的身影,左手迅速一拉,拉开了此人的兜帽。

“机器人!”雷纳·霍伊特叫道,他盯着此人的蓝皮肤,盯着蓝色面孔上的一双蓝眼睛。

领事没感到多少惊讶。一个多世纪以来,在霸主世界内,拥有机器人是违法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生物制造过一个机器人,但是在遥远的穷乡僻壤,在非殖民世界中,他们仍然被当作手工劳动的劳动力。比如说,在海伯利安这个世界上。伯劳神庙大范围地使用机器人,遵从伯劳教会的教义,也就是说,机器人没有原罪,因此,他们在精神上比人类更为优越,而且,既然如此,他们也免除了伯劳那可怕的、躲不了的惩罚。

“你们赶快来。”机器人轻轻说道,重新戴好兜帽。

“你是从神庙来的吗?”拉米亚问。

“安静!”机器人厉声叫道。他朝大厅望去,转回身,点点头,“我们得快点。请跟我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在那儿犹豫不决。领事望着卡萨德,后者不经意间解开了身上穿着的长皮夹克。领事一眼瞥到,上校的腰带上别着一根死亡之杖。一般情况下,如果死亡之杖出现在周围,领事会感到惊异万分,甚至想想都会觉得可怖:如果不小心轻轻一碰,阳台上所有的神经突触都会灰飞烟灭。但是此时此刻,奇怪的是,他看到了它,却感到非常安心。

“我们的行李……”温特伯说。

“会有人照看的,”戴着兜帽的人轻声说道,“快。”

这群人跟在机器人后面,走下楼梯,走进了黑夜,他们的动作仿佛一声叹息,疲惫、被动。

领事睡过了头。日出后一个半小时,光线透过舷窗的百叶栅格钻了进来,一条条长方形的日光掉落在枕头上。领事翻了个身,却没醒过来。一小时后,传来一声高昂的咔嗒声,那是劳累的蝠鲼脱扣,新蝠鲼接力的声音,正是这些蝠鲼整晚在推动游船。领事继续睡着。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那特等舱外的甲板上,传来船员的脚步声,喊叫声,那声音越来越响,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是,最终催醒领事的,是卡拉船闸下发出的警告汽笛声。

领事仍旧徘徊在沉眠的后遗症中,像嗑了药般,身子绵软无力,他慢慢爬起身,费尽力气,在脸盆和抽水机旁擦了擦身,穿上松松垮垮的棉裤,陈旧的帆布衬衫,泡沫塑料底的鞋子,最后走到中央甲板。

早餐已经摆在了长长的餐柜上,旁边是一张风化的桌子,可以收进甲板的地板中。有顶遮阳篷,替吃饭的地方遮挡着阳光。微风扫过,红金色的帆布噼啪作响。天气非常棒,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海伯利安的太阳虽小,热量却猛烈无比。

温特伯、拉米亚、卡萨德、塞利纳斯,四人已经起来好一阵子了。领事加入后,过了几分钟,雷纳·霍伊特和海特·马斯蒂恩也来了。

领事随意取用着自助餐,烤鱼、水果和橙汁。他走到栏杆前。这里的河面很宽,河岸之间至少相距一千米,水与天共享碧绿一色。领事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河两边的陆地。往东望去,潜望镜一般的豆型稻谷延伸进远处的阴霾中,在那儿,旭日反射在一千个溢流的表面上。稻谷沟渠的连接处,坐落着几栋土著的茅屋,它们有棱有角的墙壁是用晒白的堰木或者金色的半截橡木制成的。往西望去,河边的低洼地中,长满了乱七八糟的低矮植物,比如茂盛的蓟森、雌木根,还有一种领事不认得的炫目红色蕨草。所有这些植物都长在泥沼及小型澙湖中,泥沼和澙湖从这儿一直延伸到一千米外的河岸悬崖上,那儿长着矮小的常蓝植物,它们紧紧扎根于花岗岩石板的裸露孔洞之中。

领事感到迷糊了,虽然他对这个世界非常了解。然后,他记起了卡拉船闸的汽笛声,他终于明白,他们已经来到了杜霍波尔林北部的霍利河,那是一段很少有船通行的流域。领事从没有见过霍利河的这段流域,他以前总是在皇家运河中旅行,或者在其上飞行,运河就在悬崖的西方。他只能揣测,通向草之海的主干线路是不是有什么危险,或者发生了什么骚乱,使得他们不得不绕道走霍利河的这段偏道。他猜他们现在是在济慈西北方大约一百八十公里的地方。

“在日光下看上去不一样,是不是?”霍伊特神父说道。

领事再一次望向岸边,他不知道霍伊特讲的是什么;然而,片刻之后他明白了,神父说的是游船。

他们跟着机器人信使,行走在滂沱大雨中,登上这艘陈旧的游船,穿行在游船那棋盘状的房间里,走在迷宫般的通道中,当船行到神庙的废墟时,海特·马斯蒂恩搭上了船,最后,看着济慈城的灯光从船尾方向渐渐消失不见。领事想起这一切,感觉真是奇怪。

领事回想起午夜前后的几个小时的时间,但那仅仅是一个迷迷糊糊的疲惫之梦,他想,其他人肯定和他一样疲惫不堪,一样晕头转向。他隐约回忆起,他曾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游船的船员全是机器人,但是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他最终关上了特等舱的门,舒舒服服地爬进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