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贝纳勒斯”号于第二天午后不久,驶入了边陲。动力器中的一条蝠鲼死掉了,当时离目的地仅剩二十公里。贝提克放掉了它。另外一条则一直拼着老命,最后,游船停泊到一个被晒白的码头上,而它也精疲力竭,肚皮翻了过来,从两个空气孔向外吐着泡沫。贝提克也命令放这条蝠鲼脱离船身,他说,如果它继续随船在更急的湍流中漂行的话,就没多少活命的机会了。

日出前到现在,朝圣者们一直醒着,看着风景在船侧匆匆驶过。他们很少开口说话,大家跟马丁·塞利纳斯都无话可说。诗人也似乎不介意……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喝着酒,对着旭日唱着下流的小曲儿。

自打晚上起,河流就开始变宽了。到了早上,它已经变成了一条两千米宽的青灰大道,刺穿了草之海南部的绿色低山。此地离草海近在咫尺,因此周围并没有大树。鬃毛海岸灌木丛的褐色、金色、斑驳之色现在逐渐明亮了起来,变成了两米高的北方草原的鲜绿之色。整个早上,山丘看上去都很压抑,矮矮的,现在,它们更是被压缩成两条低矮的长满了草的悬崖,立在河的两岸。北方和东方的地平线上,悬着一种近乎无形的昏暗,住在海洋星球的朝圣者一望便知,这表示即将到达大海,他们也必须提醒自己,不远处唯一的大海,是由上百亿亩草构成的。

边陲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型边区村落,而现在,它完全被人遗弃了。一条布满车辙印的小巷通向码头,巷边林立着二十多幢房子,它们茫然地凝视着边陲那些被遗弃的建筑。河边陆地上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表明人们在几星期前便遁逃了。朝圣者歇脚地是一个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古老客栈,就坐落在小山山顶,如今已经被烧毁了。

贝提克陪着他们来到低矮悬崖的最高处。“现在你们有何打算?”卡萨德问机器人。

“按照神庙契约条款,经过这次旅行后,我们便自由了,”贝提克说,“我们会把‘贝纳勒斯’号留在这,它会等着你们回来,等着下水,向下游去。然后,我们可以独自行动了。”

“跟别人一起撤离海伯利安吗?”布劳恩·拉米亚问。

“不,”贝提克笑道,“我们在海伯利安上有自己的打算,我们有自己的朝圣旅程。”

这群人来到悬崖的圆形山顶上,身后,“贝纳勒斯”号就像系在塌陷码头上的一个小东西;霍利河沿着西南方向,绵延通向市镇下方的蓝色阴霾中,接着在阴霾上方转而向西,然后慢慢变窄,通向了边陲上游几千米处的不可逾越的低矮瀑布。在他们的北部和东部,便是一望无垠的草之海。

“我的天啊。”布劳恩·拉米亚深深吸了口气。

仿佛他们攀越了创世以来的最后一座山岭。在他们身下,是一堆杂乱的船坞、码头、小屋,标示出边陲的终点、草海的起点。一望无垠,他们可以感觉到,草儿在微风下泛着涟漪,似乎在轻轻地拍击,看上去就像悬崖根部的绿色海浪。青草无边无际,连绵不绝,一股脑儿地奔向地平线,而且,就目力所及,显然升到了山脉同样的高度。他们知道,笼头山脉就在东北方八百多公里以外,但他们找不到一丝山脉雪峰的踪迹。映入眼帘的,似乎全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那是种错觉,可的确仿若真实,那些被风吹皱的茎秆在微微闪光,就像是远离海岸的白色浪花。

“真美啊。”拉米亚说,她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景象。

“日落日出的时候更加漂亮。”领事说。

“真是迷人。”索尔·温特伯轻声说,他举起小孩,让她也看看这壮丽的景象。婴儿开心地扭动着身子,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

“真是一个保存完好的生态系统,”海特·马斯蒂恩赞许有加,“缪尔会感到高兴的。”

“狗屎!”马丁·塞利纳斯骂道。

其余人都转身盯着他。

“他妈的没有风力运输船啊。”诗人说。

另外四个男人、一个女人和机器人静静地盯着被遗弃的码头,盯着空空荡荡的大草原。

“可能有事耽搁了。”领事说。

马丁·塞利纳斯放声狂笑。“或者它已经走了,我们应该在昨天晚上到这儿的。”

卡萨德上校举起动力望远镜,扫描着地平线。“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没接到我们就离开,”他说,“运输船是由伯劳神庙的神父派来的,我们的朝圣和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

“我们可以走路过去。”雷纳·霍伊特说。他显得又苍白又虚弱,很明显,痛苦和药物正牢牢地把他捏在手心里。他几乎连站也站不稳,更别提走路了。

“不,”卡萨德说,“有好几百公里路呢,而且草长得比我们的人还高。”

“可以用指南针啊。”神父说。

“指南针在海伯利安上不起作用。”卡萨德说,仍旧在用望远镜观察。

“那用方向探测器。”霍伊特说。

“我们有综合方向探测器,但关键不在于此,”领事说,“那些草非常锐利。在里面走上半公里路,你就已经体无完肤了。”

“而且还有草蛇,”卡萨德说,放下望远镜,“这是个保存完好的生态系统,但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四处闲逛的系统。”

霍伊特叹了口气,差不多就要瘫倒在山顶的矮草中了。他说道:“好吧。我们回去。”口气中带着某种接近解脱的东西。

贝提克朝前走了一步:“如果风力运输船不来的话,我的船员们很乐意等你们,仍旧开‘贝纳勒斯’号,送你们回济慈。”

“不,”领事说,“你们自个儿乘游船走吧。”

“嘿,他妈的等一下!”马丁·塞利纳斯喊道,“老兄,我不记得什么时候选你做独裁者了啊。我们当然得去那儿!如果他妈的风力运输船不出现,我们得另找办法。”

领事突然转过身,看着这个矮家伙。“什么办法?乘船?乘船沿着鬃毛走,从北部海滨去奥索,或者辗转去其他地方,那要花上两个星期的时间。到时候已经飞船满天飞了。海伯利安上每一艘飞船都会被用于撤退。”

“那飞艇呢?”诗人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