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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乌斯教皇第九次驾崩,杜雷神父第五次被谋杀,在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同一时间,十六万光年之外,我和伊妮娅正流亡在被劫持的地球——旧地上。这是真正的地球,但环绕轨道的中心处,却不是太阳,而是一颗陌生的G型恒星。那是在小麦哲伦星云,并非旧地家园所在的银河。

对我们来说,那一周过得很奇怪。当然,我们并不知道教皇驾崩的消息,因为除了休眠的远距传送门外,这个乔迁新址的地球,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和圣神空域联系。事实上,到如今这个份上,我已经知道,伊妮娅当时通过我们无法想象的手段获悉了教皇的死讯,但她对这些发生在圣神领空中的事只字未提,也没有人向她问及。在地球上四年的流亡生涯是那么简单、平静、深邃,我到现在也无法领悟透彻,要回忆也几乎带着莫大的痛楚。无论如何,那特殊的一周的确很深邃,但却一点也不简单,更不平静:周一,伊妮娅师从四年的老建筑师死了,周二那天晚上非常寒冷,我们在沙漠里为他举行了葬礼,仪式充满了悲伤,最后草草结束,周三那天是伊妮娅的十六岁生日,但建筑师的死使得整个塔列森团队都沉浸在悲痛和迷茫中,只剩下我和贝提克为她举行生日庆祝会。

机器人烤了块巧克力蛋糕,那是伊妮娅最喜欢吃的,而我,几天来一直在用心雕琢一根手杖,那本是根粗壮的树枝,是我们和老建筑师去临近的山上郊游时找到的。那天晚上,我们在伊妮娅的漂亮学徒小屋中吃着蛋糕,喝着香槟,但她始终默不作声,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当时我觉得一切归咎于老头的死以及团队中弥漫的恐慌。现在我终于了解,她的魂不守舍,更多是由于意识到了教皇的驾崩,意识到了未来路途上即将聚集的暴虐事件,意识到有史以来最平静的四年即将结束。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的谈话。那天,天很早就黑了,冷飕飕的。这栋舒适的小屋,是由岩石和帆布制成的,是她四年前作为学徒的入门之作。屋子外头,刮着猛烈的沙尘暴,山艾树和丝兰树被风压弯了腰,还发出刺耳的响声。提灯嘶嘶作响,我们坐在一旁,将香槟酒杯换成泡着热茶的茶杯,在沙子和帆布的咻咻声中,小声谈着话。

“总感觉事情怪怪的,”我说,“我们知道他老了,还生病了,但大家都没觉得他会死。”当然,我说的是老建筑师,不是离我们十万八千里远的教皇,他对我们来说无足轻重。伊妮娅的这位贤师,跟这颗流放地球上的其他人一样,身上没有十字形。他的死是终结,是现在的教皇无法达到的终结。

“他好像知道。”伊妮娅轻声说,“最近几个月,他将学生们召集起来,传授最后一点知识。”

“他给你传授了些什么?”我问,“我是说,如果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太私人的东西。”

伊妮娅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微微一笑:“他告诉我,一旦建造工程开始,建筑成型时,如果你把额外的费用开支一点点报出去,即便是双倍的价码,老板也会同意支付。他说,这是因为起步之后就回不了头了,也就是说,我手里就像是拿着六磅重的钓鱼线,我的顾客就像是条鳟鱼,已经咬住了我的钩。”

我和贝提克大笑起来。笑声中并没失敬之意——老建筑师是个极为罕见的奇人,一个真正的天才,个性很强——但就算是满怀悲痛之情怀念着他,我们也知道,他的个性中还有一些自私和偏执。我称他为老建筑师,并不是在拍他马屁,他是一个赛伯人,人格模板来自一名大流亡前的人类,生活于公元十九至二十世纪,名叫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塔列森团队的每个人都毕恭毕敬地称他为“赖特先生”,就连那些跟他一样岁数的老学徒也这么叫,但我总是把他当成老建筑师,因为在来到旧地前的旅途中,伊妮娅就是这么描述她的未来贤师的。

贝提克仿佛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他说道:“有点怪,有没有觉得?”

“什么有点怪?”伊妮娅问。

机器人微微一笑,摸摸左胳膊光滑的断根,这几年来,他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登陆飞船载我们穿过了神林的远距传输器,船上的自动诊疗室也救活了机器人,但他身体的化学因子跟普通人类不一样,飞船无法为他培育出新的胳膊。“我是说,”他解释道,“如今教会已经统治了人类的全部事务,所以关于人是不是有灵魂,在死后这个灵魂会不会离开躯体的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可是,以赖特先生的死来看,我们却发现,他的赛伯人格虽然脱离了他的身体,却仍旧存在,或者,在他死后,至少存在了些许时间。”

“果真如此?”我怀疑道。热乎乎的茶喝起来暖人心脾,味道很棒,是我和伊妮娅在印第安集市买的——事实上,是拿其他东西换来的。那集市在一个沙漠中,应该是斯科特斯戴尔城的所在地。

伊妮娅回答了我的问题。“是的,的确是这样。你们瞧,虽然家父的赛伯体被杀死了,但他的赛伯人格依旧存活着,被储存在家母脑后的舒克隆环中。我们还知道,之后它还在万方网中独立存在过,后来又住进了领事的飞船,在里面栖息了一段时间。赛伯人格能以某种整体性波阵面的形式存在,沿着数据平面或万方网的矩阵传播,最后回到他在内核中的人工智能本源所在。”

我知道这些,但从来没有弄懂过。“好吧,”我说道,“但赖特先生基于人工智能的人格波阵面去哪儿了呢?在我们这个麦哲伦星云中,不可能有任何连接通向内核的所在地。这儿根本没有数据网。”

伊妮娅放下空杯子。“肯定会有个连接,不然,赖特先生和其他聚集在这儿的重建赛伯人格不可能存在。别忘了,技术内核曾把远距传送门间的普朗克空间作为一种媒介、一个藏身地来使用,正因如此,垂死的霸主才毁灭了所有的远距传输通道。”

“缔结的虚空。”我说道,将诗人老头的《诗篇》中的词重复了一遍。

“对,”伊妮娅说,“不过,我一直觉得这个词又呆又笨。”

“不管叫什么名,”我说道,“我还是无法理解,它怎么能通到这儿……通到一个不同的银河中。”

“内核用来建造远距传输器的这种媒介,无处不在,遍及时空,”伊妮娅皱了皱眉,“不,不对,是时空嵌封在缔结的虚空中……它超越了时空。”

我左右四顾。提灯发出明亮的光芒,照得小帐篷内一片光亮,但外头黑漆漆的,狂风号叫着。“这么说,内核到得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