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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志对我有什么帮助?我吃不准,但聊胜于无。我抬起左手腕,凑到嘴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冲着它大叫道:“飞船!通信志,启动……飞船!嗨!”

没有回应。我记起来,这东西在那个类木星球的闪电风暴中曾经发出超载警报。令人费解的是,我感到了一丝失落。虽然通信志中的飞船记忆顶多也只能算是白痴仆从,但这么多年来,它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它也曾帮我驾驶登陆飞船,带我们从流水别墅到西塔列森。而且……

我摇摇头,甩去这些怀旧之情,再一次伸手往四周摸索,寻找抓手,最后抓住了挂在周围如同细瘦藤蔓般的吊伞索。的确管用。帆伞带肯定紧紧卡在了上面的树枝上,吊伞索支撑住了我的重量,我的左腿在滑溜的玻璃纤维上挣扎,将断腿从小舟的余骸中拉出。

疼痛让我眼前黑了几秒……甚至可以媲美肾结石最疼的时候,只不过时断时歇,就像是一波波的攻击……但当我的意识重新集中起来的时候,我正紧紧抱着棕榈树螺旋状的树干,而没有躺在残骸中。几分钟后,一阵风从丛林的树冠上吹下来,四分五裂的小舟掉了下去,有几片被还没断掉的吊伞索挂住,其余的则翻滚着坠入黑暗之中。

现在怎么办?

等天亮吧。

如果这个星球根本没有天亮呢?

那就等疼痛平息。

疼痛怎么会平息?显而易见,那断裂的大腿骨正撕扯着神经和肌肉。你在发高烧,还在这大雨和破败的植物中昏迷了一段时间,伤口暴露,每一种致命的微生物都可以肆意侵入,天知道你在这种境地下待了多长时间?很可能已经有坏疽进入了,你闻到的臭烘烘的烂植物味可能就是你身上的。

坏疽不会那么快生成,对不对?

没人应答。

我试着用左臂吊在树干上,腾出右手摸向受伤的大腿,但只轻轻一碰,就让我疼得呻吟起来。如果我再一次昏过去,我肯定会从这根树枝上掉出去。我稳住身子,试着碰碰左小腿:大多数地方已经没有知觉,但感觉并没受到大的损伤。也许,只不过是大腿骨下部的普通骨折。

只不过是普通骨折,劳尔?在这样一个丛林星球上,暴雨或许永远也不会停。没有医疗箱,没办法生火,没工具,没武器。就只有一条断腿,还发着高烧。哦,对了……只要这真的只是普通的骨折。

闭上你的臭嘴。

雨水击打着我的身体,我衡量着几个选择。我可以扒住树挨过今晚剩余的时间……也许还有十分钟,或是三十个小时……或者,我可以爬下去,到丛林的地面上。

有野兽在等着呢,你是要自个送上门去?好主意。

我叫你闭嘴。丛林地面或许可以给我一个遮雨的庇护所,让我找到一块柔软的地方搁腿,还能用树枝和藤蔓做成夹板。

“好,就这样。”我大声说道,同时在黑暗中四处摸索,寻找着吊伞索、藤蔓或是树枝,下定决心到下面去。

我猜,我花了整整两三个小时才从树上下来。也可能有五六个小时,或是一两个。闪电不再出现,在这近乎黑暗的境地下,几乎不太可能抓到什么把手,但在厚实的丛林树冠上,出现了一丝奇怪的红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看清。我让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我在这儿找到一根绳索,那儿找到一根藤蔓,又找到一根坚硬的树枝。

是日出?我觉得不是。光线似乎太涣散,也太微弱,几乎像是化学品引起的。

我觉得自己身处的这树冠大概离地有二十五米,可等我下到那儿时,粗树枝却继续一路往下,但密密麻麻的锋利棕榈叶已经少了很多。没有地面。我在两根树枝的分叉处栖息了片刻,从疼痛和头晕眼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然后重新开始往下降,随即发现身下只有湍急的水流。我赶紧抬起左腿,红光的亮度刚好让我看清四下横流的河水,那滚滚的急流在螺旋向上的树干间涌动,漆黑的水打着漩涡从身边冲过,就像是滚滚的石油。

“见鬼。”我骂道,看来今晚我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先前我还曾打算制造一条木筏。我现在到了另一个星球上,也就是说,上游和下游肯定分别有一座远距传输器,我肯定是乘什么东西过来的。以前我造过木筏。

是啊,当时你身体棒棒,吃得饱饱,还有两条腿,有工具……比如斧子和激光手电。而现在,你连两条腿都没有。

给我闭嘴,求你了。

我闭上双眼,想要睡上一觉。高烧让我冷得不停颤抖,但我没有顾及这一切,心里盘算着,下次见到伊妮娅的时候,该怎么向她讲述这个故事。

难道你真以为还能见到她?

“快闭上你的嘴。”我再一次喊道,身边雨打树叶的响声和身下狂怒的水流之声将我的声音淹没得无影无踪。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该沿着刚才费力、痛苦爬下来的路,重新顺着树枝往上爬几米。因为水可能会涨起来,很有可能。真是嘲讽啊,费那么大力下来,却变得更容易被水卷走。最好往上三四米,先等一分钟,让我喘口气,让那一波波疼痛缓和一下。顶多等两分钟。

我睁眼醒来,看见的是淡淡的日光。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好几根下垂的树枝上,离身下那打着旋的灰色洪流只有几厘米远,那水流正在螺旋形的树干间猛烈地涌动。光线仍旧昏暗得像是晦暗的黄昏。我只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整天,又要面对一个冗长的夜晚。雨还在下,但已经很小。气温是那种热带的温热,虽然高烧让我很难判断,而湿度几乎接近百分之百。

我浑身上下都在疼。断腿使我痛苦万分,脑袋、背部和肚子也疼得厉害,但很难将它们区分开来。脑袋里像是有一颗水银球,每当我动一动头,它就会笨重地滚动一下。我感到一阵眩晕,接着又是一阵恶心,但肚子里已经没什么可以吐出来。我挂在缠结的树枝上,思忖着冒险的荣耀。

丫头,下一次你差人跑腿的时候,叫贝提克去吧。

光线没有暗下去,但也没有变亮。我动了动位置,审视着流过身边的水流:灰暗,涌出一个个漩涡,泛着波纹,同时还卷携着零碎的棕榈叶和枯死的植物。我仰起头,但看不见小舟和帆伞的踪迹,昨天那个漫长夜晚掉落下来的所有玻璃纤维和布片都早已被卷走。

看上去似乎在发洪水,像是海伯利安托柴海湾的沼泽地中发生了溪水溢流,堆积的淤泥形成了一个堰塞湖,会持续一年,造成了短暂的水患,但我知道,这个被淹没的森林,这无边无垠的湿地丛林,很可能永远也不会改变。不管这儿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