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软绳绞杀(下)

北风悄然偃旗,积雪融化后的泥泞里,青草开始一声不吭地默默拱苞,各类虫卵也蠢蠢欲动,伴随着春意拂向大地,复苏的不只有自然,还有君临城内外军民们的活动。

对河湾地的讨伐已经明确敲定并摆上日程,粮草武器方面的备战也如火如荼地进行了大半个月,就在万众屏息静待女王军再度出征的时候,又一个大新闻在产业园里不胫而走:守夜人兵工厂向产业园研究院下放了火药火炮的图纸资料,准备再次扩大生产,以备战事不顺所用。

消息放出,闻者无不欢欣鼓舞,但最高兴的人中,除了在技术下放后即将接触到更高级机密、有机会学到更多知识的研究院中层技术人员,扩大化生产后即将有更多油水可经手有更多活可干的产业园管理、供应商和工人们……诸如此类直接的利益相关方外,还有一群奇怪的家伙:环伺周边,正削尖脑袋想钻进守夜人兵工厂这个组织,好完成窃密任务的间谍们。

产业园是个商业组织,好渗透得很,但兵工厂作为一个本体扎根在赠地、架构悬浮于研究院之上、为数不多的核心人员还受严格管控保护的封闭体系,却着实让他们钻得脑袋疼都找不到突破口,一筹莫展得很。可不曾想,目标却忽然自褪衣衫……卸下层层防御主动下放有关热武器的关键讯息,让他们完活的难度瞬间降了一整个数量级,把原本恰不到的饭盛到了他们碗里——试问,谁被这种好事砸中会不高兴呢?

前些日子还因艾格制定下那套苛刻严格的保密制度而对他恨得牙痒痒的一群人,转眼间又纷纷在心里将其奉为大善人了。

不过,就在整个城里城外、敌我双方都沉浸在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中的同时,有一个人却被这消息弄得寝食难安。

……

听完下属的最新汇报,伊利里欧挥手让其退下后,习惯性地将可能带来危险的证据揉成团扔向火炉盆,纸团却偏离目标落到地上,在一阵轻微的窸窣摩擦声里滚到了墙角。

“该死!”

咒骂声尚未出口,眼力劲极好的贴身女奴已经贴心顺意地跑到墙边,将纸团捡起重新投进了火炉。

望着每日汇报在火焰中变形、发黑然后于光亮中化为灰烬,富商总督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好转——他方才扔偏纸团并非意外,而是手抖稳不住方向所致。而之所以手抖是因为紧张,紧张又是因为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危险的气味在结束与女王的会面后便始终缭绕在周围,只是……今天才忽然增强了几十倍,加浓加厚到了呛鼻子的程度。

定下“窃取并扩散新武器机密”的曲线救子方针后,伊利里欧便全身心地投入进这项工作,然而想主意简单,执行却非易事——这么多年来,他与瓦里斯的分工一直都是:对方负责在维斯特洛火线作战,自己只管在厄索斯提供幕后的人力物力支持。像“亲临七国漩涡中心”、“火线指挥谍报工作”这样刀尖上跳舞专业性要求极强的高难度任务,早已非他一介富商总督所能胜任……

幸好,他并不需要从头开始。

研究院是守夜人产业底下紧跟在生产之后的第二大部门,科室繁多、人员混杂,实际上早在他赶来君临前,留守维斯特洛的情报网中层们就已经或在瓦里斯授意下、或自觉地开始往其中渗透——如果上线哪天回来联络他们并发放任务,这群间谍就会被从休眠状态唤醒执行指令……而如果没有,一辈子在产业园里老实打工,拿一份不算多但完全够用的薪水,倚靠着这棵好乘凉的大树结婚、生子、老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伊利里欧其实并不用指挥一场对产业园的渗透,他只用循着瓦里斯留下的线索,找到接头人……们,将整张大网激活,光吃队友遗产就已经够实现短期目标了。

由于时间紧迫,各种忌讳和注意事项都没法细细叮嘱慢慢铺展……伊利里欧其实很清楚:自己不仅工作效率远比不上八爪蜘蛛,行迹也掩藏得不太好,必然已有心细之人察觉到大批眼线和探子忽然活跃起来的异常,并由此警觉起来。

之所以硬着头皮继续,无非是两个原因。

一是女王的西征已经如箭在弦,没有外界援助小伊耿九死一生,他迫于形势来不及稳扎稳打;

二来是他对瓦里斯留下的这套班底和制度有信心,只要操作得当,没人能在短时间内顺藤摸瓜寻到自己……就算摸到,也会鉴于自己与女王的那层恩人关系,以及潘托斯的中立地位,选择不撕破脸皮。

可,就在窃密进行到瓶颈无法再前进寸步,他正苦思破解之法的时候,对手却毫无征兆地放弃了卓有成效的高强度保密机制,不仅不收缩,还主动将图纸送到自己眼皮底下来?

在第一阶段的钻营和渗透基本完成的情况下,伊利里欧敢说:只要火药配方和火炮图纸真降密、下放,在实物到研究院的当晚、最多第二天,他便能原原本本地拿到全部内容!

疑问只剩下一个:有这种好事吗?!

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话其实有点绝对。作为一个半老头子,伊利里欧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只要一个人活得足够久,早晚会遇上几次真被馅饼砸到脑袋上的事……

于是问题变成了:这回,砸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馅饼,是不是真的?

平心而论,当然有可能。女王军正全神备战河湾,面对一个人口千万的强大封国,丹妮莉丝或她的幕僚担心己方优势兵器不足无法取得压倒性优势,因而决定扩大生产,合情合理。在这战火燃眉、硝烟迷眼的事态紧绷之际,就算女王御前的决策层被城内风起云涌的情报刺探活动惹恼,也只能选择先行压下,在战后再腾出手去治理——贸然放出诱饵,引来全世界的间谍和探子,然后一边与强敌当面厮杀,一边再与这群苍蝇斗智斗勇?

怎么可能。

这似乎解释得通,但伊利里欧能白手起家走到今日差一步便能谋国成功的位置,是因为他很少抱侥幸心理。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便顺理成章想到了:正因为眼下战事一触即发,女王一方绝无动机和闲心思来对付小鱼小虾,反而让局势变得更为单纯——中间状态被排除,剩下的便只余极端的两种。

要么,就是对手真乱中出错露了破绽;

要么,就是这是个局,一个针对某条大鱼的局。

而此刻这君临城内,有资格被视为“大鱼”的角色,有几个?

他努力搜刮脑海,却终究没能想出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名字,身躯微微颤抖之际,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忽然闪电般窜入脑海:作为“潘托斯富商总督”的自己绝不值得调动坦格利安政权这台机器来对付,如果真有人想钓自己,那此人必然是看到了自己“意欲窃国者”的另一张面孔,一定程度上了解他与瓦里斯的联系、与小伊耿和琼恩·克林顿的关系甚至内心底里真正目标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