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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到了一米半之上的地方,我突然感觉到了零重力。水真他妈冷。

我回转身,冷得哇哇大叫,感觉身体上可以收缩的地方顿时都收缩了起来,然后我开始胡乱拍水,努力把头探出球面。这时贝提克也来到了瞭望台上,他也想看看这里的响声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见他,我没感到多大的惊讶。他抱着双臂,背倚栏杆,一条腿斜搭在另一条腿上。

“水很暖和!”我在骗他,其实已经冷得牙齿嘎嘎作响了,“快进来!”

机器人微微一笑,摇了摇脑袋,就像一位纵容孩子的父亲。我耸耸肩,回转身,潜了进去。

过了一两秒钟,我突然想起,游泳其实跟在零重力中移动很相似;在零重力的水球中浮沉,其实也跟平常的游泳差不多。两相比照,水的阻力让我感觉比在零重力中飘移更接近于游泳。但在水球中更加乐趣无穷,偶尔会在水里碰到一个气泡,我就会停下来,在那儿喘口气,接着继续在水中扑腾。

在颠来倒去地翻滚了一阵后,我已经晕头转向了。我朝一个一米长的气泡游去,最后在滚进这个圆球之前停了下来,仰头望望,看着伊妮娅的脑袋和肩膀突然出现。她低头朝我望来,挥着小手。胸口的皮肤已经起皱,可能是水太冷的缘故,或者是空气太冷了。

“好玩吧?”她一面说,一面把脸上的水撩开,又把头发往后捋了捋。金褐色的头发打湿之后,颜色看上去更深了。我盯着女孩,试图从她身上看到她母亲的影子,看到那个深色头发的卢瑟斯侦探。但毫无用处——我从没见到过布劳恩·拉米亚的照片,我只从《诗篇》中听过她的故事。

“还是有点难的,在边缘的时候,得花点本事保持平衡,不然会从水里飞出去,”伊妮娅说道,我们的气泡变化收缩,水墙在身边弯曲,“跟你比比,看谁先出去!”

她转了个身,纵身一跃。我试图紧紧跟随,但错误地扑腾着穿过了气泡。我的天,希望贝提克和孩子别看见我这难堪的手脚动作。我比她晚半分钟抵达水球的边缘。两人躺在那儿,踩着水,飞船和瞭望台都已经消失在身下,水往左右延伸,变成曲面,在我们四侧如瀑布般坠出视野,而在我们头上,深红色的分形膨胀,爆炸,收缩,然后再次膨胀。

“真希望能看到星星。”我说,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我也是。”伊妮娅说。她正仰着脸,望着令人心悸的光线表演,我似乎看见有一丝悲伤的情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好冷。”她终于说道。我见她嘴巴紧咬着,感觉到她正尽力不使牙齿打颤。“下次叫飞船建水池的时候,我会叫它不要用冷水。”

“你现在最好从这儿出去。”我说。我们朝下面游去,来到水球的曲面边缘。瞭望台就像是一堵墙,慢慢升起,向我们问候,唯一的反常是出现在其中的贝提克的身形,他正站在一侧,手里拿着一块大毛巾,是为伊妮娅准备的。

“劳尔,闭上眼睛。”她对我说。于是我闭上双眼,她拍打双手,穿出水面,浮出去之后,我感受到零重力的水球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脸上。一秒钟后,我听到她的赤脚站到了瞭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

我又等了片刻,然后睁开眼。贝提克已经把大毛巾裹在了她身上,她正缩在里面,现在,不管如何使劲地忍住,她的牙齿还是在不停打颤。“小……小心点,”她说,“从……从水里出……出来的时候,马……马上转过身来,不……不然,你……你会脑袋着地,折……折断……脖……脖子的。”

“多谢。”我应道,但还不想在他们尚未离开瞭望台前出这个水球。片刻之后,他们走了,我划着水游了出去,手臂和脚乱踢乱划,想要在重力重新来临前转个一百八十度,结果转过了头,矫枉过正,屁股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贝提克周到地在栏杆上为我放了块毛巾,我拿起来抹了抹脸,然后说道:“飞船,你可以取消掉零重力微型能量场了。”

但片刻之后,我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但已没时间撤销这个命令,于是,好几百加仑的水瞬间砸向瞭望台,一大摊刺骨的水如瀑布般从高处坠下。要是我当时站在它的正下方,那我很可能当场毙命,真是伟大旅行的讽刺性结局。不过,我坐的地方离大水边缘还有几米远,所以它只是把我冲到了瞭望台上,在水花从栏杆上溅起的时候,把我卷进了水流的旋涡,似乎还要把我抛向太空,越过十五米下的船尾,甚至穿出椭圆形密蔽场的底部,在那儿,我将会像一只小虫子掉入了卵形烧杯,溺死其中。

湍流咆哮而过,我紧紧抓住栏杆,毫不松手。

“对不起。”飞船说道,它也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于是重塑了我们周围的能量场,将大水包纳聚集起来。我发现,没有一滴水冲进敞开的大门,流进全息井的层面。

趁着微型能量场将大水托起并且搬离的时候(那是一个不断晃悠的水球),我找回那块湿透的毛巾,穿过门口,进入飞船。船体在我身后合上,我猜,那些水应该已经被送回到了储水箱,之后会被净化,为我们所用,或是作为反应物料,就在这时,我陡然停下脚步。

“飞船!”我大叫道。

“有何吩咐,安迪密恩先生?”

“不会是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你是指听从你的命令,取消零重力微型能量场吗,安迪密恩先生?“

“对。”

“不,安迪密恩先生,刚才只是我的一时疏忽。我从不开玩笑。请放心,我根本没机会受幽默感的折磨。”

“嗯。”我不太相信。手里拎着湿淋淋的鞋子和衣服,啪嗒啪嗒走上楼,擦干身体,穿好衣服。

第二天,我到贝提克那里和他聊了会儿,那地方被他称为“引擎舱”,看布局的确有点像远洋舰中的引擎舱——喷着暖气的管子,黑乎乎的像是发电机的大家伙,狭窄的通道,金属站台——不过贝提克告诉我,这块地方最原始的目的,是让船员通过不同的刺激模拟连接器,和飞船的驱动器、能量场发生器进行联系,他让我试了试。我承认,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电脑合成的现实环境,在尝试了虚拟视景之后,我断开连接,坐在贝提克的吊床边,听他讲话。他告诉我,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帮着修缮这艘船,并曾一度相信这艘船再也不会飞了。听到此,我感觉到一丝如释重负之感,旅程又开始了。

“是不是不管老诗人选择了谁,叫他和女孩一起走,你都会和他们一起踏上这趟旅程?”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