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驱长夜

“好你个姽婳,明明是我先来的……”

半刻钟后,黎幽还未从方才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兀自蹲在一边耷拉着尾巴画圈圈。

绝世美人黯然神伤,生得倾国倾城貌,怀抱多愁多病身,再加上一副莺声燕语的好嗓子,端的是一个风情万种、我见犹怜。

只可惜,聂昭和姽婳一心扑在正事上,开会做笔记都来不及,根本没有余力安慰一只黯然神伤的狐狸。

比起谁偷交闪现,谁抢了谁的高光,她们更关心围绕“不悔心”的谜团与真相。

然而遗憾的是,关于聂昭脑海中浮现的声音,姽婳也没有半点头绪。

“如你所言,这恐怕是母亲与烛幽上神的对话……但你为何会听见这些,我亦不知其中缘故。”

媸皇临终所托,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姽婳,汝定要保护好不悔心,将其转交给烛幽属意之人。】

【切记,此人须得同时满足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第一,必须获得太阴殿众人的一致认可,尤其是阮轻罗。】

【第二,必须赢得妖都的支持,无论妖都将来是谁主事,主事者是否与吾等为敌。】

【第三,必须将天罚锁运用纯熟,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能够与五曜上神抗衡。】

哦,严格来说是五句话。

“聂仙官,现在你明白了吧?近百年来,你是头一位满足三个条件之人。”

姽婳不疾不徐地走在聂昭身侧,丝毫没有魔君架子,平静自然地扶着她一侧手臂,助她调理开大后略显紊乱的气息。

“对了,我看你脚步虚浮,可要休息片刻?若是急于赶路,我也可以背着你……”

说着说着,姽婳看聂昭一心凭意气坚持到底,索性跳过流程,一矮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在黎幽前头。

聂昭:“?”

黎幽:“……姽婳,差不多得了。”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不是别人对他,而是他对别人说出这句话。

姽婳淡淡瞥他一眼,并不将这没事找事的狐狸放在眼中。

她冷声道:“我与聂仙官一见如故,乐意照拂她一二,你有什么意见吗?”

聂昭安抚似的拍拍她手背:“息夜君,黎公子是个娇气的,你别对他这么凶。他胆子小得很,还怕狗呢!”

黎幽:“……”

阿昭对他真体贴,男人听了会沉默,女人听了会流泪。

当然,在聂昭看来,她对黎幽的体贴和关怀完全发自真心,只是有那么一点点钢铁直女。

好吧,可能不止一点点。

不知为何,黎幽一直对自己“阿昭第一个同志”的身份异常执着,或许是狐狸精微妙的好胜心吧。

聂昭自然也喜欢这条根正苗红的粉狐狸,若不是大局当前,她也很乐意纵一纵他这点小脾气、小性子,听他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酸话,喝几口半真半假的飞醋。

不过现在,光是消化姽婳提供的信息量,就足以耗尽她所有的脑细胞了。

据姽婳所说,烛幽上神一派式微以前的仙界,与现在大不相同。就连身为敌方的魔族,也能清楚感觉到其中变化。

要知道,阮轻罗是个“好汉不提当年勇”的硬骨头,太阴殿众仙官有样学样,也很少提及“全盛时期的太阴殿”。

正因如此,听姽婳将往事一一道来,聂昭竟觉得有几分新奇之感。

据说,烛幽原本是个不起眼的小神女,平日在仙界默默无闻,要么埋头用功,要么跑去凡间游历,混迹于三教九流、江湖市井之间,丝毫没有清贵出尘的神仙气。

她在草根泥地里打滚,从天上滚到地下,又从地下滚到妖兽、魔族,甚至鬼怪堆里,谁也看不出她有何收获,最多就是交了一堆“没出息的朋友”。

然而,正是这个不务正业的小神女,后来一鸣惊人,力排众议,一跃成为太阴殿之首,在仙界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

当年烛幽手中最强大的法器,就是她亲手炼制的“天罚锁”。

众仙不知其由来,却都吃过它的苦头,很少有人能在天罚锁下走过三招。

当年的天帝,亦不如现在一般温吞软弱,颇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处世艺术,一直明里暗里为烛幽的改革开路。

烛幽能将太阴殿打造为数一数二的实权部门,联合辰星殿奠定仙试基础,又在民生、教育、对魔外交等方面提出种种建设性意见,背后都少不了天帝的支持。

在漫漫岁月长河中,有那么一个瞬间,就连媸皇也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或许,烛幽真能改变这个世界,为绵延千万年的仙魔战火画上休止符。

等到那一日,她们就可以休息了。

因此,烛幽将“不悔心”交给媸皇的时候,媸皇一方面真心实意为友人担忧,另一方面也发自内心地坚信,只要有烛幽在,一切就不会迎来最坏的结局。

所谓“不悔心”,取“虽九死其犹未悔”之意,本质上是一种绝处逢生的保命符。

生者自裂神魂,将一缕魂魄投入其中,死后便不会直落黄泉,而是会为这缕残魂所牵引,回到不悔心的所在之处。

姽婳正是运用此法,才保住了艾芳等一批魔族死士的神魂,让艾家兄妹有缘重聚。

然而,裂魂之痛犹如刮骨疗毒、生剖脏腑,肉身毁灭更是等同于“死”了一次,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死士之所以能成为死士,便是因为意志坚强,凌驾于常人之上,才拥有一线死后还阳的可能。

若是换了旁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当年,烛幽在不悔心中留下一缕神魂,若她遇害身亡,三魂七魄必定会在此重聚。”

姽婳沉声解释道,“但如你所见,我们鬼车一族信守承诺,守护不悔心近百年,她的魂魄却从未归来。或许,当年她所负的并非致命伤,还不足以让魂魄离体。”

“不是致命伤?”

聂昭回忆着阮轻罗的只言片语,兀自陷入沉思,“但阮仙君说过,烛幽上神之伤非同小可,空留一具神体在仙界,灵台和识海却是一片空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仙界昏睡百年。”

一言以蔽之,就是植物人。

难道这伤势还是智能的,能精准把握好烛幽的残余血量,让她长年昏迷不醒,却又不至于进入濒死状态,触发不悔心的满血复活效果?

听着怎么像个锁血挂啊?

聂昭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法与同样一筹莫展的姽婳对答案,只好另辟蹊径道: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换个方向,调查一下烛幽上神关心的‘魔灾’吧。毕竟,她就是在追查魔灾的过程中负伤,然后一睡不醒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

姽婳先是点头,然后又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母亲收下不悔心后,便辗转于各地战场,与烛幽少有交流。对于她的调查进展,我们亦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