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文人夙愿

韩悯站在原地,眼见着傅询把里间的门关上,又把帘子放下来。

每个有志于入仕的文人,梦寐以求的情形。

与上回傅询送他出柳州一般,韩悯虽然不是正统文人,但是又开始不争气地心动了。

“系统,快,把《三国演义》传给我,我看看刘备和诸葛亮睡过一张床没有!”

系统没有回答,韩悯再喊了它两声,它还是没应声。

跑了。

系统丢下他跑了。

它倒还挺懂得看时机。

韩悯一口气还没缓上来,就被傅询牵走了。

有点害羞。

韩悯摸摸鼻尖。

傅询回头看他:“你傻笑什么?”

韩悯表情一滞,随后认真地纠正道:“我这是在甜笑。”

同他真是说不清楚。

小的时候就不对付,难道还指望长大之后,他会懂得文人的小心思?

韩悯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小小地“哼”了一声,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走到榻前。

傅询笑了笑,转身去屏风后边换衣裳。

再出来时,韩悯已经裹着被子,在榻上躺好了。

睁着眼睛,紧张地搓搓手。

虽然系统不在,但他还是习惯和系统说话,排解心情。

“我是真没想到,明明小的时候都闹成这样了,我原本对‘君臣同榻’这个任务目标都不抱希望了。傅询真好,我已经决定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韩悯蹬了蹬腿。

脑子里那个韩娇娇扭了扭,开始踢踏踢踏地跳企鹅舞。

外边案上点着蜡烛,榻前帷帐垂落,冬日里的帐子,厚重又暖和。

床榻很大,韩悯小小一只,窝在最里边。

帐子被掀开时,一阵暖风拂过,随后身边的被褥一沉。

傅询把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你又在傻……甜笑什么?”

文人一颗真心,韩悯的眼睛亮晶晶的:“陛下,这是文人的夙愿。”

傅询平躺着,枕着手,转头看他:“这是文人夙愿,你岂不是十几年前就达成了愿望?”

韩悯亦是扭头看去:“此话怎讲?”

傅询别开目光,轻咳一声:“头一回见你时,不是跟你打了架,同你在宫里养病,同吃同住三四个月。这就是你的夙愿,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韩悯瘪了瘪嘴:“哪能一样吗?”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当然是……”

韩悯没再说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唉,我决定只为傅询鞠躬尽瘁,至于死而后已,那还是算了吧。”

傅询看见他散在枕上的乌发,伸手用指尖弄了弄他的发尾。

“韩悯。”

“嗯?”

傅询喊了他又不说话。韩悯再等了一会儿,揉揉脸,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儿。

他原以为自己又要像从前那样睡不着,却不料才闭上眼睛,帐子里淡淡的松香就将他裹住,厚重的帷帐将他与外边无边的夜色隔绝开。

肯定是龙床的被子太软乎了,韩悯再没别的意识,全然陷在温衾软梦里。

傅询见他睡着了,便靠过去,挨着他。

*

一夜无话。

傅询早起,见韩悯还睡着,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没让人进来伺候,披起衣裳就出去了。

韩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时。

拖着鞋子,掀开帐子出去,要去喊人。

怕吵着他睡觉,宫人都不在前殿走动,他径直走到殿门前,才听见廊外有人说话。

“昨日夜里醒了,吃了点东西,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这位是昨夜见过的老内侍杨公公。

杨公公伺候过两代皇帝——傅询的爷爷德宗皇帝与傅询的父亲。

韩悯小的时候,韩爷爷面见德宗皇帝,有时带他进宫,君臣说话,总是杨公公带他去玩儿;德宗皇帝偶尔微服出巡,也带着杨公公。

另一个黑胡须的老人家点点头:“那就好,快好了。”

这是太医所里德高望重的梁老太医。

不久前,韩悯还和娘亲提到过他,说是如果梁老太医在,兄长的腿说不定就有治了。

梁老太医也是年轻时就在宫里侍奉,一直到如今。

他二人都是看着韩悯自小长大的。

韩悯推开厚重的木门,探出脑袋:“我醒了。”

两人被他吓了一跳,一起回头。

韩悯便笑,漆黑的眼睛亮亮的。

杨公公上下扫了他一眼,佯怒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快回去盖着被子。”

梁老太医也朗声吩咐伺候的小药童:“去把老夫的药箱提来。”

再来不及说一句话,韩悯便被赶回房里。

伺候的宫人乌泱泱的,捧着衣裳的,捧着洗漱用具的,捧着茶水吃食的,挤满了宫殿。

韩悯换了一身中衣,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榻上。

他只是想伸出手来洗脸,都被杨公公给按住了。

“你别动,我来。”

杨公公拧干巾子,扶着他的脑袋,给他擦脸。

韩悯哼哼:“又不是手断了。”

杨公公只道:“闭眼。”

“噢。”

洗漱过后,杨公公还要捧起粥碗,给他喂饭。

韩悯忙道:“这个我自己来,自己来。”

杨公公看着他,泪眼朦胧,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

韩悯朝他笑了笑:“干爷爷,我没事儿,就是……”

杨公公板起脸:“又胡叫,谁是你干爷爷?”

韩悯笑着改了口:“杨公公。”

杨公公这才应了:“诶。”

喝了两口粳米粥,韩悯便放下碗。

杨公公问:“这就不吃了?”

“不太饿,等会儿再吃。”

“那就等会儿再吃,先给梁老太医看看。”

杨公公牵起他的手,递到梁老太医面前:“快,看看。”

脉枕放在榻前矮案上,梁老太医一手搭在他的腕上,一手捋着胡子,眯着眼睛,细细地看诊。

韩悯想要说话:“我……”

杨公公与梁老太医一起看了他一眼:“安静,有话等会儿再说。”

韩悯吸了吸鼻子:“哦。”

宫人无声无息地退出去,殿中静得很。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梁老太医才慢慢地收回手。

“我下去把药方再改一改。”

他顿了顿,又问:“悯哥儿啊,你这身子……和从前比起来,怎么差了这么多?在桐州过得不好?怎么没跟我们说?你爷爷知道吗?”

这话说得委婉。

韩悯低了低脑袋:“不妨事,大约是前些年在牢里折腾的……再加上夜里睡不好。”

“多久了?”

“两年。”

“你们家抄家之后?”

“嗯,我老做梦。”韩悯抹了把脸,“后来事情一多,就习惯晚睡了。”

“那怎么行?老夫再给你开两张安眠的药方。”

“我在桐州也吃过药,没用的,大约是心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