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掐指一算,陆昔一觉睡了十六个小时,睡得他人事不省精神恍惚。

睡前窗外是一片夜色,睡醒后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黑色的刘海搭在额前有些汗涔涔的,他慢慢地伸出手,将五指深深地插入头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微侧着头,鲜红的双眸目光涣散地看着某一处。

从穿越之后,他从未睡得这样舒服过,深沉而又安稳。

酣眠中一股淡淡的香味始终萦绕着他,让他感到如同在蛋壳里一般的舒适。

——这样说也不对,他还在蛋壳里的时候,并不像其他的虫蛋一样有雄父的精神力抚慰,也没有雌父的怀抱。

但陆昔就是这么觉得。

浑身都像泡在热水里一样暖洋洋的,骨头都睡酥了,他是一块躺在蒸笼里的馒头。

松软、舒张、湿润、温暖。

他慢慢地放下手,深吸一口气。

明明是寒冷又干燥的冬夜,但他却觉得这一刻他如同身处深秋的清晨雾气中,空气冷冽清醒,让他的大脑都为之一轻。

那股香味……很是熟悉。

似乎一直隐隐伴随在他身边,若有似无,但仔细去想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陆昔掀开被子,赤、裸着脚走到窗前,伸手拉开了窗帘。

他完全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的场景,就如同一只猝不及防的鸟儿,一头撞进了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堆里,简直要不知所措了。

入夜后的南盛军校,向来是漆黑的、静谧的,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和陆昔在这个时代的所见所闻没有任何不同。

这个年代有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虫族的生育率始终是一柄悬在头顶上的剑,一个种族的立身之本就是种群数量。

原始时代,只需要数千人就足以维持一个部落的运转,让他们保持绝对领先于周围部落的优势。到了封建时代,则需要上百万的人口数量,才能保证一个国家的运转。

一旦跨入工业时代,整个社会的产业全面爆发,但一个产业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有足够的人口需要它,更需要足够的人手来保证这条产业得以运转,需要的人口数量是成几何倍数地增长。

——唯有种群数量越过亿级的文明,才能在工业时代崛起。

到了信息时代,亿级的数量已经不够看了,崛起注定属于一个种群数量更加庞大的文明。

而现在已经进入了星际时代,虫族雌雄的比例却达到了惊人的100比1。

在这柄剑的威胁下,整个虫族就如同一辆发动起来的机器,一切手段都是为了提高雄虫的数量——

关乎每一只雌虫的性命,关乎整个虫族的未来。

在另一个星系,还有另一个虫族在虎视眈眈。

他们会互相吞噬,征战数百年,这混乱的年代被史书称为“双日时期”。

而后夏白渊将会横空出世,他是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流星骤然划过天空,他传奇般的战役将会载入史册——

然后在虫族即将统一的前夕,因病溘然长逝。

他本会带来更多的疆域,更加稳固虫族的地位,之后近千年的隐患都会消失。

在他之后,虫族才奠定了基本的疆域。

但是在那之前,冰冷、残酷、有条不紊,才是这个时代的印记。

在这样的时代里,眼前的这一幕就显得尤为特别。

陆昔站在窗前,无数的灯火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它们密密麻麻地挂在树梢头,连接着每一根灯柱,盘绕着高高的教学楼向上——目之所及,所有能装点的边边角角,都挂上了五彩的灯。

它们织成了银河,连绵不绝,一路蜿蜒直到天边。

陆昔站在窗户前,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这样的热闹,让他恍惚间又想起了三千年后的虫族世界,仿佛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家人们的身影。

雄父每过一年,都会带一家人回他的故乡,他说那个节日被称为春节,是一家人都要在一起的日子。

当夜幕降临,雄父会提着一串鞭炮站在门口,一边听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边满脸嫌弃地道:“这鞭炮也算过年?我还想让你们看看烟花的,不让放。”

雌父看着电视上,夜幕上盛开的烟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眼神:“我明白了。”

陆墨:?

凌慢条斯理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枪,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天空放了一枪。

那一晚,虫族第三军团长的副官,简宿光阁下特制的超强力超持久超巨大照明弹,照亮了一整个城市的夜空。

陆墨干巴巴地张开口:“……哇哦。”

而陆昔就会和三个哥哥蹲在一边,静静等待着警察叔叔找上门来。

……

夏白渊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黑发的虫族斜身倚靠在窗前,夜风吹起他微微蜷曲的头发,宽松柔软的布料被吹起蓬松的弧度。他鲜红的双眸中映出五彩斑斓的世界,一时竟仿佛出现了温柔的缅怀神色。

或许不是错觉,陆昔的嘴角微微勾起,那是他从未表现出来的一面。

夏白渊的脚步微顿。

陆昔收回视线,他看向夏白渊:“这是要做什么?”

来到窗前,夏白渊双手一撑就轻巧地坐在了窗台上,他背对着窗外,低头看着陆昔:“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同学让我转告你,明天是学校里和雄虫的联欢会。”

陆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夏白渊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窗台的位子很狭窄,他们的剪影落在地板上,如同他们依靠在一起。

陆昔又道:“昨天多谢了。”

“……”

夏白渊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的手撑在膝盖上,拇指摩挲着那块厚实的布料。昨晚陆昔一直在喊冷,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抱着陆昔睡了一晚。

这方法很管用,他和雌父到处流浪时,时常会沦落到桥洞下、地下水道里、荒野外,他只能和雌父一起抱着取暖,于是这一次,他也本能性地选择了这一方式。

但抱着陆昔的感觉,又和雌父有些许不同。

夏白渊说不上来,只是低着头:“没什么,你毕竟是我的老板。”

灯光照在他的耳朵上,带来灼热的感觉——这灯的功率也太强了,夏白渊想。

“不……你不知道……”陆昔看着夏白渊的侧脸,喃喃低语。

夏白渊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时候他到底有多绝望。

意识昏昏沉沉,情绪低到极点,世界变得晦暗又狭窄,将他压在里面,这让他感到很困。

又困又累,他仿佛一叶随波逐流的小舟,眼看着就要倾倒。

在他意识散漫的时候,夏白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