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突袭

1263年1月1日

天刚破晓,地平线钻出一抹鱼肚白。

从阿梅尔山口吹下来的彻骨寒风穿过广阔平原和郁郁葱葱的伊伦瓦尔德森林。

林区之中,两座碉堡、一排尖刺路障组成的简陋驻兵站里响起轻微的议论声。

“我的小蜜枣长得可真快啊,从她出生之日算起,我有十三个月没有见到她,上次放假回家我才发现她已经从一个肉乎乎的小东西变得好像玛丽,尤其是她的鼻子和嘴巴。千真万确!你们真该去看看,小家伙别提有多可爱。”

一个年轻而温柔的声音说着,桌子上淡黄色的烛光照出他爬满青涩胡茬的脸庞,圆顶头盔下,眼眶隐隐泛红,“可惜,我以后再也不能陪着她。”

“我有点担心我的母亲,她独自一人在家,城里面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我走以后不知道她怎么办?”另一个留着厚实胡须,浑身披甲的中年男人恋恋不舍地说,“以后她腰腿的旧疾再发作,谁还能给她揉一揉?”

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他被油脂黏成一撮撮的黑发向后飘飞。

“一年多前在雅鲁迦河上,一名猎魔人大师在我的船上斩杀了一头变异章鱼。我还给他搭了把手救了个鼻涕虫……”

留着络腮胡的亚度尼斯回忆道,“那可是一艘传奇战舰啊,我本来打算留给我的小雷吉当做传家宝,就这么卖了!要是还能回去掌舵,在河上转几圈,我死也无憾了。”

剩下的几名披甲守卫同样眼神唏嘘,陷入回忆,他们都心知肚明,自从上次回过家后,他们已经与过去的生活永远分离。

“弟兄们,别再当着一个无牵无挂的老鳏夫的面炫耀,回忆到此为止,”加斯帕站起身,布满老茧,涌出大量热的手掌一一拍过士兵们的肩膀,棕色的眸子扫过剩下的八个兄弟,“陛下已经做过承诺,会为你们照料家人,管他们一辈子。”

“也别抱怨,当辛特拉都不在了,我们的家也只能被尼弗迦德的杂种给摧毁!我们的家人将沦为比乞丐和流浪汉更可怜的难民,相信我,那比战死更加可怕!”

“辛特拉没有孬种和懦夫,我们只是……”他语气一哽咽,“比别的兄弟先一步投入芙蕾雅女神的怀抱。”

加斯帕的话音刚落,

“啾——”

一道尖锐的气爆炸响,数里之外,一道异常刺眼的黄光冲天而起,照亮附近灰白的天空!

“弗尔的信号!?”

九人瞬间脸色大变,眼神闪烁,露出深深的绝望,接着攥紧拳头,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一点头。

加斯帕冲进哨塔,用一枚贴身的小巧钥匙开启一个精致的黑檀木匣子。

一只小巧的千纸鹤飞出匣子,擦着他铁青色的脸飞入天空,又瞬间化作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鸦,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振翅飞向玛那达山谷!

他看着远去的信使,沧桑粗粝的脸颊浮现一抹决然。

加斯帕拿起一只裹着油布的火把,提起一桶油,离开哨塔,迅速钻进密林。

“噗呲噗呲……”

燃油洒满树干,火把往上一沾,火苗贴着树根由下往上蹿,星星之火眨眼演变成蓬勃火焰。

一棵又一棵,不停被火把点着。

另外八名守卫正和他做着相同的事。

……

一大片一大片树林中蔓延起可怕的火光和浓烟,油脂和树脂的味道飞快散播,到处都是燃烧的气息。

树林在燃烧,铺满树林的枯枝败叶也在燃烧,而清晨忽而来狂风进一步助长了火势。

很快,整个伊伦瓦尔德的林区都将化作火海!

九个人就躲在驻军站的掩体后方,眼神直直盯着前方燃烧的黑暗,拔出武器,浑身散发一种与敌俱焚气势。

他们也许无法阻挡尼弗迦德的骑兵,但只要把庞大的步兵队伍拦上个一时三刻,都将为辛特拉争取到胜机!

嘹亮的号角声突然响起,震得桦树叶纷纷掉落。紧接着是战马的蹄声,一群骑士向着哨站冲锋而来,身上的铠甲、手中刀剑,透过飞翼头盔缝隙的瞳孔,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狂风吹起他们身后绣有银色日轮的黑斗篷!

守卫们的眼神既恐惧又期待!

“聿——”

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骑兵仿佛遭到攻城锤重击——数乘黑马的前蹄被连接在树林间的绊马索一挡。

马匹猛然向前跪倒,马头埋进土里,身体侧躺,在长嘶声中挣扎,卷起尘云,却爬不起身。

马背上的骑士更惨,身体因为惯性腾空而起,跨越数米的距离,重重跌倒在地,或是四肢脖子扭曲咽气,或是直接飞进了燃烧的树林里。

活生生变成烤肉!

“兄弟们,干死这群杂碎!”加斯帕一挥手,唾沫横飞,目眦欲裂,“给我射击!”

脸上恐惧、狰狞交织,躲在掩体边的守卫们纷纷掏出“加布里埃尔”,朝着倒在地上的骑兵猛烈射击,数把弩瞬间将他们射成刺猬。

但他们的运气到此为止。

崩断的绊马再也无法阻拦后方的敌人。

无边无际的黑甲骑兵,踢着马腹,如同潮水一般挟裹而来,挥舞长剑,拉开弓弩,推翻路障,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箭如雨下!

九名驻军站的士兵顽强地用盾牌挡住第一波攻击。

然而在数倍于他们的骑兵面前,脆弱的就像一张纸,不堪一折!

他们挥动长剑,拼命大喊着以最英勇的姿势冲向黑甲军!

刀剑、长矛荡过半空,劲风扑面,骑兵将他们淹没。

眨眼的功夫,所有守卫都失去了战斗力。

有的身中数剑倒在血泊中。

有的身上插满箭矢,变成刺猬。

有的被冲锋的骑士用长枪挑飞。

加斯帕还剩一口气,一把利剑削掉他半张脸和下巴,后背脊椎被钉头锤击断,他的大腿被战马踩成粉碎,断裂的肋骨扎进内脏,身体虚弱地软倒。

他吃力转头,不久前还一起回忆家人的战友,统统变成冰冷的尸体。

尼弗迦德人站在那上面,用长剑挑起血肉模糊的首级。

剧痛、无尽的凄凉,和鼻子间的酸意,淹没了他。

鲜血和眼泪染红视线。

视野的余光看向熊熊燃烧的森林。

被火焰包围的骑兵!

“我们做到了,辛特拉必胜,正义必胜!”

他惨笑着,浑浊的泪珠沿着血淋淋的脸颊滑落,手臂渐渐垂下,手指也渐渐松弛,他与他的战友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他阖上双眼,错过了接下来的画面——

树林间毫无征兆地落下一场倾盆大雨,磅礴的雨水从天而降,将林木间萦绕的火焰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