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二十年前, 贺家在沂关郡的名望乃是响当当的。

当时的沂关郡郡守是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对郡城里的几个有头有脸的江湖门派怕得不行,哪怕在街上遇见也点头哈腰的, 一副十足的马仔模样。

所以那个时候的江湖人总是压官员一头,街上发生打架斗殴都是常事。

而贺家,更是在江湖人中的地位显著, 只要是贺家人走在街上,道路两边的人都要避让。

贺启城还记得小时候自个上街玩,前前后后跟着一大堆随从候着,不管去什么地方, 周围的人皆是对他毕恭毕敬的, 不管惹什么麻烦,只要抬出他爹他爷爷的名字, 那些麻烦就会轻易解决。

贺启城活了四五十年,从未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

他看着坐在主位的世子, 总是面上装得再和善,眼睛里的那抹阴毒与愤怒也泄露了几分。

谢潇南却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毕竟这是句大实话, 若非是因为温梨笙, 贺家这些人连踏进谢府门槛的机会都没有。

贺启城尚能忍耐, 只是他那素日里跋扈习惯了的夫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 冷嘲热讽道:“竟是不知世子爷这府邸究竟有多尊贵, 怕是仙人的住宅也比不上吧?”

谢潇南对她微微一笑:“看来贺夫人是吃饱了,来人, 送他们出去。”

一言不合就要送客。

贺夫人急了, 刚想说话, 却被贺启城瞪了一眼, 低声骂道:“只会惹麻烦的长舌妇,在这丢人现眼什么,还不快出去!”

被自家夫君这么一凶,贺夫人也委屈起来,气红了脸站起身拂袖离席。

贺启城看了眼身旁的三个孩子和弟妹,说道:“你们也一并出去,先回府等着。”

几人见他隐隐有发怒的架势,便没有停留,很快房中只剩下了四个人。

温梨笙拿起汤匙,认认真真的品长起面前这碗金汤来,看起来对身旁的事一点关心都没有。

不过她可不是那么老实的人,贺启城与谢潇南的每一次对话,都让她能从中或多或少获取一些消息。

方才谢潇南说的那句话,让温梨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

或许正是因为前世的谢潇南根本没有接见贺家一众人,才导致贺启城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先使用了美人计,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贺丹丹送进了谢府中,不过在被谢潇南发现之后,贺丹丹被无情的赶出了谢府,才发生了后来的事。

很多事情都会跟前世一样,大致的走向不会改变,但她会成为这其中唯一的变数,由变数再引发别的变数,那会不会导致最后的结果也会变得不同?

这次贺家进了谢府,贺启城达到了某种目的之后,是不是就不会把贺丹丹再送进谢府里了?

她一边吃一边想得出神,眼睛落在某一处没有聚焦,忽而听到谢潇南的声音传来:“味道如何?”

温梨笙顿了一下,思绪瞬间拉回,一转头发现谢潇南正看着她,似乎还很认真的询问。

金汤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其实对于温梨笙来说,她对吃的东西研究并不深,在她这里只有好吃、一般般、难吃三种分类,但谢潇南如此认真的问她,她也不好答案过于简单以至于显得敷衍。

“这个汤的味道,还有这上面飘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雕刻的菊花,以及沉在汤底的一些其他食材,都非常的,特别的,是我从来没有品味过的……”温梨笙一字一句,语气缓慢道:“好吃。”

谢潇南回:“你倒不用回答的那么麻烦。”

“只是简短的表达一下我心中膨胀得不知如何抒发的心情。”温梨笙客气道。

温浦长一见她又要胡言乱语了,忙道:“吃完了就赶紧出去吧。”

温梨笙摇头叹息:“又是一些我不能听的事吗?难怪我最近总是觉得眼睛有问题,动辄什么都看不见。”

温浦长听闻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自打我被蒙在鼓里之后。”温梨笙答。

温浦长啧了一声,挥手道:“赶紧在我眼前消失。”

温梨笙自知也留不下来,撇了撇嘴便起身,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衣袖卷到了那个墨绿的金碗,在她转身的一刹那,那只碗就砰地掉在地上,琳琅脆声入耳,让她眼皮子猛地一跳。

那只温浦长口中无比珍贵的碗,就这么碎在了地上,四分五裂,里面还余下些金黄的汤水,也洒了一地。

温浦长倒抽一口凉气,差点当场晕厥。

温梨笙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在无意间闯了天大的祸,一时间惊愣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品相完美,价值千金的碗,也是先帝赏赐给谢家的东西,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与恩宠。

现在它碎了。

温梨笙脑中乱成一团,平日里伶牙俐齿这会儿也结巴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潇南见她身子一矮,原本有些懒散的靠着椅座的他也一下子坐直,身子微微前倾。

温浦长霍然起身,转身撩袍就跪下:“世子恕罪!”

温梨笙也赶忙跟着跪下。

却见谢潇南一抬手,旁边的下人会意,上前搀扶,只听他说:“一个碗而已,温郡守不必在意。”

温浦长道:“多谢世子宽宏大量,此事虽是笙儿不小心为之,但到底是犯了大错,回去之后我定会好好责罚她。”

谢潇南却说:“先起来吧,别跪在碎片上。”

这话是对温梨笙说的,她惊诧的看着谢潇南,很难想象他竟然完全没有生气,眉眼间仍是如水一般的平和,仿佛摔碎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碗了。

不过经他一说,温梨笙才注意到自己是跪在了那个碗的碎片上,双膝隐隐作痛。

既然谢潇南都让她起来了,那她肯定是巴不得赶紧溜走,一起身才发现膝下的裙子沾上了地上洒的汤水,浅粉色与金黄色交融在一起,看起来很狼狈。

膝盖处的裙子上还勾着一个小碎片。

温浦长目露担心,却没说话。

谢潇南说:“传医师给你看看有没有受伤。”

“不用了。”温梨笙摇摇头,脑中努力回想方才那个碗究竟是为何会掉下来,声音低低的:“多谢世子。”

说着她转身离去,耷拉着脑袋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猫,离开了侧堂。

贺启城目睹全程,忽而道:“既是先帝所赐,想必定是极其珍贵的吧,就这般碎了,世子就不追究?”

谢潇南的目光随着人走出门后才收回,不咸不淡的回:“贺家主是对这碗有兴趣?”

贺启城道:“草民不敢妄想此等尊荣。”

“既然不敢,那就少说些无用的废话。”谢潇南笑眯眯道:“说正事吧。”

这边温梨笙出了侧堂之后左右看了看,而后走到了院中一棵大树下的石椅上坐着,夕阳已经落下,但由于夏日天长,此时的天还没暗,暖风一阵一阵的吹来,树冠摇起来,她的发丝和衣裙也缓缓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