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宝鸾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一个人独自走在狭窄的宫道上,宫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朝前跑啊跑,却怎么也到不了那扇大开的门。

忽然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从她眼前飘过,她在梦里尖叫,大喊救命,一只手从天空伸下来,弹指间灰飞烟灭,那些可怖的脸化作血水,血滴在她的脚边,地上开出一朵朵艳丽硕大的牡丹。

她在花海中起伏,看不见尽头的宫道被远远甩在身下,牡丹簇拥着她朝天空而去,一只手拨开云雾捧起太阳,另一只手朝她覆来,风雷阵阵,不可抵挡。

宝鸾“啊”一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那只白色长毛拂林犬不知何时上了榻,正在舔她的手臂。

宝鸾下意识抚摸它的脑袋,抬手时发现自己身体虚弱,额头和喉咙痛得很。

傅姆进屋来,瞧见宝鸾已醒,喜出望外:“总算醒了,咦,这只犬怎地在榻上,走走走,快下去。”

犬儿遭了厌弃,反而往宝鸾怀里钻。宝鸾怜爱地摸摸白犬,眼神示意傅姆不必在意。

傅姆只好作罢,火烧火燎地出门寻人端药来。

宝鸾在榻上躺了会,理清昨日的回忆,浅吁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再想。

她晃晃手,招来帘下侍候的宫人,声音沙哑艰难出声:“班哥呢?”

宫人肩头一耸。

宝鸾窥出端倪,眼神一变,道:“说。”

宫人支支吾吾说出班哥被尚狱司的人抓去下了大牢。

宝鸾惊惧,跌回榻上,自责懊恼。

都是她不好,是她连累班哥。若不是她任性妄为,班哥怎会下大狱?

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傅姆阻拦的声音响起:“三公主尚在休憩……”

宝鸾抬眼一看,李云霄拨开珠帘大步迈进来:“李宝鸾,我来瞧瞧你。”

宝鸾见是她,柳眉微蹙,下意识闭上眼装睡。

本以为装睡就能躲过去,结果李云霄非但不走,反而上前摇晃:“李宝鸾,你听见没有,我来瞧你了。”

傅姆急得直哎哟,想要拦李云霄又无从下手,一张老脸皱紧求道:“二公主,求求你松手,我们公主她有伤在身,经不起折腾啊。”

李云霄哼一声,慢悠悠收回手,挽起帔子坐下去,盯着宝鸾:“李宝鸾,等会我就去尚狱司提审那个小随奴,昨夜我已将此事回禀阿娘,阿娘不便罚你,说要让阿耶裁决,至于那个小随奴,便交由我处理。”

宝鸾立即睁开眼。

李云霄抚掌笑:“着急了吧?”

宝鸾嗓子眼冒火般疼楚,张开嘴好几次,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傅姆心疼至极,端来温茶喂宝鸾。宝鸾喝了茶润喉,总算对李云霄吐出一个字节:“你……”

李云霄抢白道:“你还想怪我不成?是你自己做错事。这下好了,你毁了容,又做错事,阿耶再也不会喜欢你。”

傅姆听不过去,小声嘀咕:“三公主只是撞上脑袋,并未毁容,御医都说了,那个伤口不会留疤。至于三公主探望赵妃一事,是否做错,由圣人说了算,便是我们公主有错在身,也只是错在她思母心切。”

李云霄一巴掌扇过去。

傅姆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各宫傅姆,承教导之职,轻易不可责罚。

宝鸾挣扎着从榻上起身,忍无可忍抬手一杯茶泼到李云霄脸上。

她横眉冷对,困难发声:“我……我的傅姆……由……由不得你掌掴……若要……若要责罚……该由皇后娘娘定夺。”

傅姆跪下去,道:“老奴这就去向娘娘请罪。”

李云霄满脸惊愤,被宝鸾一杯茶泼得脑子僵滞没转过来,就听到傅姆说要去找皇后告状。

李云霄刚在皇后那讨了巧,怎能容许有人前去告状?

“你这个老妪,我不过打你一巴掌,你且受着便是,李宝鸾做错事,你身为傅姆,理当受罚,凭何去告我?”

李云霄往脸上一抚,被茶水弄污的脸,一抹掌心全是颜色,花一个时辰精心描好的面妆变得乱七八糟,她寻银镜一瞧,差点没被自己吓死。

“李宝鸾!李宝鸾!我饶不过你!”李云霄跺脚气恼,一边骂一边坐到宝鸾的银镜前,挥手招人为自己重新梳妆,“待我重新擦好粉,我定抓花你的脸。”

宝鸾捂住耳朵,背过身钻进绸褥里。

她想着班哥,思忖该如何将班哥救出来。

李云霄仍在嚷:“李宝鸾,我等会就去杀了那小子!我要取下他的头颅,挂到拾翠殿大门上!”

宝鸾脑袋里似有一根弦砰地断掉,她掀了绸褥,对着清冷光华的银镜道:“二姐……你若杀他……我绝不……善罢甘休……哪怕……以卵击石……我亦不怕。”

她鲜少动怒,在李云霄面前更是能避则避容忍退让,今日一连发作两次,像是被触了逆鳞般同李云霄针锋相对,就连以卵击石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满殿宫人皆是吃惊。

三公主最是好涵养好脾性,看来这次是真急了。

李云霄怒不可遏,顾不得宫人正在为她梳妆,跳起来就朝宝鸾扑去。

宝鸾躺在榻上难以躲闪,但也不想坐以待毙,抓起枕边香袋里的粉往李云霄洒去。

李云霄迷了眼,尖叫起来:“李宝鸾,我要让阿娘打死你,打死你!”

宝鸾没有力气对骂,李云霄高声叫骂的声音越大,她的神智就越清明。

她听着李云霄一口一个“阿娘”,心里半分波澜都没有。

她已经想好,她必须救出班哥,哪怕让她禁足一年,她也心甘情愿。阿耶是疼她的,若她痛哭流涕,他定会将班哥还给她。

李云霄骂着骂着忽然没声了。

宝鸾意识回笼,视野中映出齐邈之的身影。

他穿朱红大氅而来,袍服翩翩停至榻前,李云霄一见他,像见了猫的老鼠。

齐邈之先是看宝鸾一眼,这一眼又深又长,将她从头到尾细细斟探。他的手轻轻搁在她鬓角边,似在生气,又似无奈,那双总是饱含戾气的黑眸,透出无限怜惜。

宝鸾看到他便想到班哥,齐邈之的面子比她大,他若肯在皇后面前说情,她求起阿耶来,事半功倍。她正要开口,齐邈之蓦地起身,一伸手拽住李云霄半盘的发髻,将她拖了出去。

李云霄张嘴要叫,一团揉皱的罗帕塞进她嘴里。

齐邈之冰冷的声音似蛇一般缓缓滑过她的耳畔:“你再敢来拾翠殿捣乱,我便拔光你的头发,将你变成秃驴。”

李云霄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头发,别人要拔她头发她不会信,但若齐邈之说要拔她头发,势必言出必行。顾不得和宝鸾算账,她一刻都不敢多留,不必齐邈之赶,呜呜拔腿就跑。

齐邈之回到屋里,宝鸾正要下榻。

齐邈之将她摁回去:“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