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犯病

被唤醒的记忆就像造雪机内轰然冲出的雪花,猝不及防地从眼前划过。直到走出小区大门,陈洛愉的胃还在一阵阵抽痛。

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他的前额后背却都是冷汗,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又是这种熟悉而恐慌的感觉。

他在空荡荡的口袋里胡乱摸着,明明是没有意义的举动,他却希望能摸到帕罗西汀,能马上吞一片白色的药丸。

那间小小的麻将馆里人声鼎沸,分明没人认出他,他却觉得那些人的目光都在打量自己。

因为他就是那个频繁出入406室的男人,他就是被房东听到恶心声音的那个人。

恶心么?

原来他差点害得陈飞麟被赶出去,原来他们在做那件事的时候,门外或者隔壁的人都能听见?

所以那时左邻右舍可能都知道了?那陈飞麟也知道了吗?他有因为自己而被周围人指责成同性恋了吗?

想到那个女孩像看脏东西一样轻蔑的眼神,陈洛愉不敢想象当年的陈飞麟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那他自己呢,当时的自己知道吗?他们会分手是因为在一起的事被曝光了?

刘丽亚肯定也知道了。

脑内过载的信息量让他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在一根电线杠下站了一会儿后,他还是没能忍住,把胃里的酸水全呕了出来。

他吐得视野都模糊了,好在早上起来没吃过东西,不至于太狼狈。等到觉得好些了,他到附近店里买一瓶矿泉水漱口,又买了块黑巧克力,撕开来放进嘴里。

苦涩的甜味在舌尖溶解,在嚼完一板巧克力后,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报了住宅地址,车子起步后,他转头看着窗外。

那座连大门都没有的小区在身后一点点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低头盯着右手。

刚才吃完巧克力后,右手已经不再抖了,现在却死灰复燃。他用力捏着手腕,闭上眼睛告诫自己不要再想那些事,等车停到小区门口时,他付了钱,匆匆走回去。

站在602室门口,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拍起了门,但他把手都敲痛了也没等到陈飞麟来开。

他又拨了那天在医院存的电话号码,冷冰冰的机械女声告诉他:“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启动来电提醒业务,请您在提示音之后进行留言。”

强忍住把手机扔去的冲动,陈洛愉摸出钥匙开601室的门。

他习惯用右手来插钥匙孔,今天却怎么都对不准锁眼,只能换左手来。进家门后,他连鞋都没脱就打开放药的抽屉,把压在最底下的帕罗西汀拿出来,抠了一粒,又去厨房倒水喝。

感受着药片被冲进喉咙里,他靠在墙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帕罗西汀不是神药,不可能一颗下去就会见效,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他的手指真的慢慢停下了抖动。

滑坐到地上,莫名的倦怠感让他觉得头昏脑涨,好像跌进漩涡里的情绪也让他挣扎不出来。

他了解这种症状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也清楚这时候必须找DRJones了。但他就是不想联系,因为他知道Jones很可能会通知刘丽亚。

没搞清楚真相之前,他不能让刘丽亚看见陈飞麟。

好在他已经很熟悉这个病了,也清楚怎么能让症状缓解。做了一组深呼吸后,他去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起来时脸色好些了,便换衣服去医院。

出门的时候他又拍了一次隔壁的门,里面还是无人应答。

他在路上买两个包子,到了医院却没有食欲,便先开始工作。下午忙碌的接诊让他无暇分神,也亏得如此,情绪维持在平稳的状态里。然而到了傍晚他还是不觉得饿,就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出神。

他今天是中班,本来晚上可以回去休息,但是赵韫儒的病假没消,到外地开会的李主任也还没回来,前两天是宋主任值班,这两天就轮到他了。

今晚值班医生人数是够的,赵俊凡也在,他就不需要频繁地出来,不过遇到麻烦的病症还是要靠他。在处理完第四个病人后,赵俊凡到休息室找他,没见到人,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在大楼前面站着发呆。

他得过抑郁症的事医院没人知道,赵俊凡也不例外,走到身边问他怎么不去睡,他说睡不着。

抽出一支烟,赵俊凡正要点火就见他伸手过来:“给我一根。”

眯了眯眼,赵俊凡问:“你不是不抽烟的?”

他的确不抽烟,所以上次买的双爆珠现在还放在家里。他没解释那么多,拿来后借着赵俊凡的火点上,用力吸了一口,等微辣的气息挤进肺腑后才呼出来。

赵俊凡从没见他抽过,但看他熟练的架势,不禁笑道:“行啊你,在哪偷学的?”

望着对面安静的病房大楼,陈洛愉没有说话,继续一口口抽着。

烟不是好东西,但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赵俊凡在他旁边抽,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整个人都不对劲,有什么事就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他没像以往那样找话题避开,只淡淡地回答:“你帮不了。”

“你都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帮不了?”

赵俊凡盯着他看,手里的烟燃了一截也没动过,直到那段烟灰掉在地上了,才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转过来:“我知道为什么相亲一直不顺了。”

“为什么?”

“原来我以前喜欢男人。”

赵俊凡的表情没有陈洛愉想象的那么吃惊,他只是把陈洛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道:“那就合理了。”

“什么?”

“你这样,确实不适合压女人。”

赵俊凡这张嘴在越熟的人面前越损,不过他一贯没有恶意。要是放在以前,陈洛愉肯定知道他在开玩笑,现在许是犯病的缘故,居然觉得他说得很对,自己这个样子,恐怕在女人面前都硬不起来了。

在心里嘲讽了自己一把,陈洛愉没有反驳,只是又抽了一口烟,在旁边的灭烟器里掐了,转身往里走。

赵俊凡拉着他的手臂:“我开玩笑的,你还真生气啊。”

他摇摇头,烟抽完了,他的情绪又回落下来。但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值班,等二十四小时过去后就能回家睡觉了。

“别告诉别人。”他说道。

“我能告诉谁?你当我不知道轻重啊。”

对他这种叮嘱,赵俊凡觉得无语。说完又想起这件事挺重要,他会突然说出来肯定有原因,便把他拉到旁边去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心里很乱,也开始后悔刚才的行为。

他为什么要告诉赵俊凡自己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