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几日之后, 便是休沐日,沈伯文起了个大早,带着珏哥儿出了门。

除了他们父子俩之外, 还带了唐阔和谭周,谭周就是老谭的儿子,已经指派给了珏哥儿做书童, 谭家便是他们带到兴化府的这一房人。

至于老谭,也没闲着, 今个儿负责赶车的就是他。

他们几人到了门外之后,正好碰上老金从外头回来,见状便先跟沈伯文见礼问好, 随即便带了点儿好奇地问道:“老爷要出去啊?”

沈伯文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道:“去趟福州府,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回来,家里人要用车的话, 劳你多操心。”

“哎, 老爷您放心。”

老金听罢, 忙点头应了。

随意说了几句,沈伯文便带着儿子跟其他人上了马车。

老金一直弓着腰送他们, 听到车轮驶离的声音,才直起腰,望着不远处的马车, 直到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心思动了动, 没有进大门, 反而回头关上门,缩着脖子往左右都看了好几下,没看到有别的人,才三步并做两步,往另一条街走去。

他走到一半,倒是碰上两个熟人,随意招呼了一声,便匆匆忙忙地道了别。

七拐八拐的,走到一户小院子的门前,装着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走上前去,连续扣了三下门环,停顿了一会儿,又扣了两下。

“谁啊?”

里面传出一道妇人的声音来。

老金没说话,又叩了三下。

没过多久,里头的人就来开了门,低声道:“进来吧。”

这一露面,居然是个男人,不过老金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显然不是头一回来了。

这人关上大门,走在老金前面,把他领到房里,落座之后,拿起烟杆抽了一口,就问起话来:“有什么消息?”

老金捂着嘴咳了一声,才道:“沈大人今个儿带着儿子出了门。”

“嗯?”这个消息倒是让这人微微坐直了身子,“上哪儿去了?”

“说着是去福州府,小的寻思着,应该是带着他们家的大公子去紫阳书院了。”

对上这人探究的眼神,老金把手从嘴边拿开,心里缩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小的前两天听老谭说的,说他们家的小子成了沈大人长子的书童,过两天就要陪着一道去紫阳书院。哦,老谭就是他们从京都那边带过来的下人。”

他说完之后,对面这人就皱了皱眉,“你不是通判府的车夫吗,怎么没带你去?”

老金闻言,顿了半天,才讷讷地道:“小的也不知道……”

对面之人无语了一瞬,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把,好好盯着那边,要是有什么消息,记得来汇报,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的。”

老金忙点头应了,但没急着走,只是站起身来,然后吞吞吐吐地开口道:“那个……小的在赌坊那边的账……”

“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这人冷冷地道了声。

“哎!”老金立马精神起来,又是躬身又是行礼的,口中谢谢不断。

……

另外一边,兴化府城城外三里地的地方,沈家的马车往前走了几步,便被老谭勒停住了。

马车站稳之后,老谭才回过头,冲着车里道:“老爷,到地方了。”

他话音落下,沈伯文便掀了帘子,从车厢里出来,唐阔也跟着跳下马车。

沈珏也想跟着出来,被他拦住了,“珏哥儿,你待在车里便可,不必下来了。”

他刚一露面,路边的亭子中便走出来两个熟悉的人。

不是鲁师爷与阎师爷,又是谁?

“见过大人。”

“二位不必多礼。”

沈伯文见了他们二人,面上便露出一丝微笑来,态度温和地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便按照计划进行吧。”

这都是前些天说好的,鲁、阎二人自然没有意见。

同沈伯文道别一番,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大公子,办好书院那边的事之后,鲁师爷便带着自家小厮上了沈珏这辆马车。

珏哥儿也掀起帘子,同自家父亲道了别,眼神中还多少有些担忧,不由得又道了声:“父亲注意安全。”

沈伯文笑了笑,温声应了,示意让他进去,珏哥儿听话地放下了帘子。

依旧是老谭赶车,马车很快上了路,很快便消失在沈伯文几人的视线中。

待他收回视线,阎师爷便道:“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也出发吧。”

“嗯。”

他嗯了一声,便先行上了阎师爷这边的马车,随后是阎师爷,最后上车的是唐阔。

负责赶车的,则是阎师爷家的下人。

马蹄哒哒,车轮缓缓开始转动,日头也逐渐升高了起来。

车内倒是避免了直接被晒,但是也没凉快到哪里去。

不过车内之人,此时都无心计较这一点罢了。

“大人,清溪村那边的银矿,看样子应当是没多少产出了,这个应该是实话,最近我向不少人打听过关于清溪银矿的事儿,百姓们的说法都差不多,老何与小吕那边,说法也一般无二。”

阎师爷说罢就叹了口气,接着道:“只是兴化府这边的官府,收起银税来倒是半点儿没手软,还是按照肥矿那会儿的数量在收税。”

阎师爷此人,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大体上的人品却是没问题的,如若不然,韩辑也不会将他介绍给自己的得意弟子了。

沈伯文听罢,心头也是一沉,沉默地颔了颔首。

前两天,按照规矩,他带着人去了兴化府明面上的银矿——清溪银矿,查看了一圈。

秦千户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消息,听说他要过去,还特意派了两个手底下的兵来保护他,按照传话的人的说法,便是矿上做活的除了那些来服徭役的百姓,还有一部分是触犯了《大周律》的罪犯,孔知府便把他们发配到这里来挖矿了。

不过罪犯就是罪犯,怕他们突然暴起,伤到了沈伯文,才特意派了人来保护他。

这理由,别说有多光明正大了,任谁听了,都得夸一声秦千户想得周到。

沈伯文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面上没有露出分毫,客客气气地谢过来传话的人,还道:“待到本官忙完了这阵,定然上门拜谢。”

只是真的到了矿场之后,沈伯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放眼望去,压根儿分不出来哪些是来服徭役的百姓们,又有哪些是犯了律法的罪犯们。

因为在矿场中干活的人们,清一色的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神色麻木,佝偻着腰在干活儿。

而负责监工的吏目,也一视同仁地甩着鞭子,对着他们吆五喝六的。

直到看见新来的通判大人面色不虞,这甩鞭子的吏目才收敛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