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2页)

秦秾华所说,每一句都温和沉稳,每一句又都压得六皇子抬不起头来。

六皇子假笑崩坏,刀子般的目光恨不得在秦秾华脸上戳出十七八个血洞,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七姐舌灿莲花,我说不过你。”六皇子冷笑道:“但是,我劝七姐以大局为重。自七姐出生以来,宫中流言不断,乃至无知百姓对其他皇嗣的猜测也甚嚣尘上。”

秦秾华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六皇子拧唇笑着:“有一句话,七姐说得对。验亲是万般无奈之举,而此时,正是万般无奈之时!为正皇家威严——七姐,今日只得委屈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

六皇子手握银针扑向秦秾华,刘院判下意识后退,李仁直接吓来一屁股坐到地上。

穆世章瞪大双眼,脱口而出:“泰儿不可!”

宫人惊叫,贵人无措,四皇子则趁机躲至殿内一角。

瑞曦宫内,霎时乱作一团。

“秾华!”天寿帝从龙椅上惊起,面色发白。

六皇子满脸得意,看着手中染上一抹薄红的银针,笑道:“七姐是否清白,即刻便知。”

天寿帝一个箭步走到被推倒的秦秾华面前,连忙将人扶起:“秾华,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少女借势慢慢站起,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她强装镇定,反过来安慰天寿帝:

“……父皇,儿臣无碍,只是没站稳摔了一跤。”

“何止……这何止是摔了一跤?!”天寿帝看着秦秾华满手的鲜血,想碰又不敢碰,转头又惊又怒地大喊道:“来人啊!快——宣御医!立即宣御医!”

刺目的鲜血从秦秾华掌心流出,顺着五根苍白纤细的手指一直往下。

滴答,滴答。

在她脚边迅速点出一枝触目惊心的梅花。

六皇子脸上的得意凝固,短短片刻内转为惊慌。

“不……怎么会……”

他词不达意地试图辩解,然而就连一直站在他这边的外曾祖父也朝他投来失望的目光。

“我明明——”

六皇子气急,举到半空的银针折射着冷冽寒芒。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不是应该……

六皇子喃喃自语:“不是应该变色吗?”

他完全惊呆了,怀疑这银针根本就不会变色,等回过神来,已经往自己手指上刺了一下。

等等,他扎自己有什么用?

就算想验,也该找个没血缘的来验,扎自己又不会变……

六皇子的脸在刹那间褪了血色,眼中浮出震惊至极的神色,那震惊片刻内变成了恐惧,像是有谁将沉重的水银灌入了他的体内,使他身体肉眼可见的发硬、发直,几乎站立不住。

“六皇子!”

穆世章一声怒吼让他回过神来,然而为时已晚,天寿帝已清楚见到变色的银针。

天子勃然大怒。

“穆世章!”

“老臣在!”穆世章当即跪下。

天子震怒,瑞曦宫顷刻便跪了一地。

秦秾华跪在天寿帝脚边,右手掌心流出的鲜血不知何时已染红了鸠羽灰色的大袖。

“父皇!父皇!这针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一定有人动了手脚!对!一定是有人在针上面动了手脚,儿臣是您的亲儿子!父皇,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六皇子锐气尽失,膝行至天寿帝面前,抱着天寿帝的右腿,不住哀求着。

“陛下!此事蹊跷,老臣提议再……”

“够了!”

天寿帝怒瞪双目,气得浑身发抖:

“看来这滴血法、慈母针都是伪法,不知穆首辅又要去哪儿找别的法子,验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你是想逼死公主,还是想逼死朕?!”

“陛下息怒!老臣万万不敢啊!”

宫中响起接连不断的“陛下息怒”。

“这个叫李仁的,给朕拉出去立即砍了!就在这瑞曦宫的门前砍!让所有人看见,妖言惑众是个什么下场!”

任李仁如何哭天喊地,如何抱着穆世章的大腿不放,瑞曦宫的侍卫依然把他拖出了宫殿。

惨叫声在离开殿门不久,戛然而止。

剩下喧嚣过后,诡谲的寂静。

天寿帝面沉如水:“来人啊。”

“奴婢在。”高大全上前一步。

“太医院刘光,即日起革职查办,其子孙后代,大朔永不录用。”

高大全恭敬低头:“喏。”

转瞬就成了草民,还连累子孙后代的刘光哆嗦着瘫倒在地,高大全一个眼神示意,守在殿前的两名内侍就客气地“请”走了刘光。

出了这道宫门,等待他的就是大理寺狱。

“陛下,微臣来迟……不知是……”

以太医院周院使为首,几乎整个太医院都倾巢而出,一大群戴着官帽,穿着官服的御医匆匆进殿,刚刚升为正八品御医的上官景福也在其中。

他看见跪在地上的穆世章和六皇子,短暂一愣,紧接着立即低下头来。

一炷香后,结绿扶着右手裹成粽子的秦秾华步出殿门,乌宝紧跟在二人身后。

日上三竿,瑞曦宫门前,洒着一滩还未凝固的鲜血,李仁死不瞑目的头颅就倒在身体一旁,没有天寿帝的授意,谁也不敢来为他收尸。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血味。

结绿扶着秦秾华就想绕路而行,她拦住结绿,轻声说:“那是何物?”

耀眼的阳光中,一抹银光在碎花绸布上闪闪发光。

“我去看看。”

乌宝快去快回,捧着碎花绸布回到秦秾华面前,那布上,扎着一枚银针,应是李仁挣扎时掉落。

秦秾华接过,指腹在擦过针尖时一痛。

她看着指腹,好一会都没有血珠子冒出。

“公主看什么呢?”结绿一脸疑惑。

“……没什么,把它收好。”秦秾华把绸布递给她:“回吧。”

主仆三人慢慢走远,风中隐隐约约荡回他们友善的对话:

“那上官景福怕不是个傻子?公主没伤他也绑这么紧,我们公主的手都要勒青了……”

“……那么多人看着,他也是不想让公主露馅吧……”

“……办得不错,回去一定重赏。”

“奴婢能为公主办事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鸡血甚好……”

“奴婢从碧芳那……借了点血……”

“……有借无还,就会落人口舌。”

“这……”

“……午食给她加一碗毛血旺罢……”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