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秦曜渊昏倒前,入目都是血色,梦中,他的世界也是一片血色。

四周,尸横遍野,血溅一地。

不远处,倒着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碧琳,一条几乎斩断脖子的刀伤让她的头颅和身体只剩一片肉皮连接。

秦曜渊揪起地上口吐鲜血的黑衣人,不知是谁的鲜血从下巴落下,滴在鲜血淋漓的手上。

“……为什么杀我?”他哑声问。

“呸——”

黑衣人一口血沫吐到他脸上。

秦曜渊闭了闭眼,听到他说:

“叛……徒。”

他拧断了他的脖子。

松开手后,黑衣人的尸体软绵绵倒了下去。他举目四望,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

不应该只有他一人。

……他的女骗子为什么不在?

阿姊……他想起来了,阿姊遇上了危险,他要去救阿姊。

他……要去救阿姊才行……

秦曜渊刚刚迈出一步,身体就不听使唤地倒了下来。

他的脸颊砸上地面,血淋淋的右手落到眼前,无数黑紫色的蛊虫在他的皮肤下起伏游荡。

这……是什么?

“你是生而有罪的孩子,你降生现世,是为赎罪的。”

他没有罪……

“你要向惨死的数十万人赎罪,你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要向我们赎罪。”

他没有罪——

“你是来赎罪的,你忘了么?”

“我没有罪!!!”

秦曜渊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梦中的嘶吼堵在喉咙里,一身力量好像都挤在了胸口,他身体的其他地方空荡荡的,他忽然醒来的灵魂在这沉重麻痹的身体里,轻得也像随时要飘离一般。

“……你醒了?”

秦辉仙的容颜出现在视野里,她蹙着眉头,一脸稀奇,仿佛在说“这么个死样都能醒过来”。

秦曜渊的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遍:“秦……秾华……呢……”

“渊儿醒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出现在视野死角,手里拿着一块湿手巾的秦秾华从帐篷外快步走进。

她走得急,因此愈发突显步伐不稳。

“你……的脚……怎么了……”他哑声问。

“不严重,”她避重就轻,更为关心他的伤势:“你呢?你感觉怎么样?”

秦辉仙袖手坐在一旁,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两人。

秦曜渊道:“你……碍眼……滚出去……”

她瞪大眼睛:“这是我的帐篷,你让我滚出去?你让你的救命恩人滚出去?”

赶在他说话之前,秦秾华先握住他的手:“渊儿,是辉仙救了我们。我脚崴了,又带着一个你,还好中途遇见了出来搜救我们的辉仙——”

“你胡说什么?!”火烧云烧上秦辉仙的脸和脖子:“我是出来散步的!我才没有专门搜救你们!你做梦呢!”

秦秾华视若未闻,继续道:“要不是辉仙帮忙,营地里所有人都能见到阿姊衣衫不整的样子了。”

“……”秦曜渊冷冰冰的气势终于弱了下去:“你……有没有……受伤……”

“你来得及时,阿姊没有受伤。”秦秾华牵着他的手,关切地看着他:“你呢?现在感觉如何了?”

秦曜渊感受了会身体各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以及将他头脑烧得晕晕乎乎的那股热度。

“我……还好……”他看着她:“不……担心……”

“你这破破烂烂的样子还叫好?”秦辉仙嗤了一声:“那本公主下一秒就要成仙了!”

秦曜渊没理她,依旧看着秦秾华。

“你的脚……御医看过了吗……”

“再等一会,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又要……给我……收拾烂摊子……了吗?”

“这不叫收拾烂摊子,渊儿。”她用湿手巾擦去他脸上残留血迹,柔声道:“先前你保护了阿姊,这次,换阿姊保护你了。”

秦辉仙在一旁开始抖腿——现在她明白舒混球为什么总是看着秦秾华抖腿了。

这两人什么意思呀?

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不存在了呢?

“渊儿,今晚发生的事情,你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秦秾华道:“不要有任何隐瞒,好么?”

“……好。”

秦辉仙在一旁听,听得满头雾水,不时发出中途加入吃瓜的质问:

“狐胡刺客为什么要刺杀你?看你太嚣张,想替天行道?”

“他们为什么说你是叛徒?你投靠过他们吗?这些前朝余孽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觉得天下所有紫眼睛都应该是他们的人?”

“不对呀——碧琳不是太后送给梧桐宫的么?太后为什么要帮着前朝?她生活无聊?人生空虚?做腻了太后,想做掖庭女婢?”

“什么?福禄膏?血里有福禄膏的味道?那福禄膏是什么味道?”

秦秾华忍不住笑了出来,道:

“辉仙——”

“我听不懂,怪头怪脑的——你就告诉我,一会我见了父皇要说什么。”

秦辉仙从她惊讶又感动的脸上移开目光,别扭道:

“哼,别误会了!我是看你可怜兮兮的——同情你!才勉为其难帮你一回!”

“是……”秦秾华笑道:“辉仙菩萨心肠,阿姊一定铭记于心,日后涌泉相报。”

“涌泉相报就算了——”她嫌弃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可怜小鹅仔没有本公主看着,早晚要出大事!”

秦秾华看向床榻上的少年,目光柔软。

“渊儿,阿姊已经派人守在帐门,你好好休息,不必担心。”

他看着她,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秦辉仙看得起鸡皮疙瘩,不耐烦道:“他皮实着呢!快走快走!”

在她的催促下,秦秾华终于从床边起身。

两人走到外间后,秦辉仙已经走向帐门,她却在一面妆镜前停了下来。

“你还要干什么?”秦辉仙疑惑道。

秦秾华没说话。

那张殊丽面容上温柔的神情自走出内帐后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冻三尺的寒意。

她已经知道洞外留给她的珠钗是做什么的了,也知道压在珠钗下的那封信要用在什么地方。

郳音是谁的人,她也心中有数了。

她拔出头上珠钗,扯散本就凌乱的发髻。

她爱净,此刻却用刚刚擦过少年脸庞的手巾擦拭面庞。

脂粉褪去后,镜中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唯一一点鲜艳来自她咬破的嘴唇,不是朱砂,却比朱砂更触目惊心。

她转过头,对正看着她的秦辉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

珠钗尖锐一端猛地划过脖子。

秦辉仙捂住嘴,用了全身力气才堵住几乎冲出喉咙的尖叫。

她用了巧劲,控了力道,伤得也浅。片刻后,细细一条红痕出现在她雪白的脖子上,接着,血珠出现,迅速汇成一条流下的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