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里其实也有很多汉民,但都是流放至此的人,其后代在此地繁衍生息,多数都与当地部族之人交融。也有部分人固执己见,恪守汉人血脉,只愿在汉人中婚配联姻,所以汉民和边民之间矛盾很大。

“而边民中有一部分是从黑江上游迁徙过来的,有一部分是从呼兰河迁徙而来,也有一部分是从精奇里江而来,以及本土的东索伦族、达斡尔族等,这还只是黑江以南。

“黑江以北被当地人称之为江东,这个地方的屯庄更多,每个屯庄都是不同族姓,有些是族长制,有些施行姓长和乡长制,看似此地仍在朝廷管辖范围,实则鞭长莫及,几乎是名存实亡,有时朝廷对边民的威慑,还不如那些姓长乡长。”

说到这里,老爷子顿了顿,问卫傅:“你之前处在那个位置,应该听说过‘贡貂赏乌绫制’?”

卫傅穿着全身的毛皮衣裳,头上也戴着厚厚皮帽子,只一张脸露在外头,点了点头。

所谓的贡貂赏乌绫制,其实就是朝廷为了笼络这些盘踞在极北边疆之地一些族群的一项政策。

凡是大燕之下的边民,朝廷都对他们进行过编户。

以户为记,每年每户需纳一张貂皮为贡。当然朝廷也不是白要的,会赏赐纳贡的边民一些布匹锦缎之类,顾称之为贡貂赏乌绫制。乌绫指的就是绸缎布匹,也是当地没有的东西。

“由于那些姓长乡长担负催缴朝廷贡品之责,期间不免区别对待,从中盘剥,又有朝廷派官盘踞当地,与之沆瀣一气,所以当地许多部族对朝廷都是积怨已久。

“再加上自古以来此地便民风彪悍,经常会发生一个屯庄抗贡不缴,或是击杀朝廷官兵,直接搬到黑江对岸的江东居住……近些年从北面翻山而来的罗刹人也越来越多,或劫掠或惊扰这些边民,这些都是当地混乱的根源。”

卫傅揉了揉被冻红的鼻子。

“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以前老头子走镖那会儿……”

老爷子还是一身棉花袄子,也就外面加了层羊皮袄,似乎丝毫不受寒冷侵袭,把烟锅在车辕上磕了磕。

“当年我走镖那会儿,可没有这条路。如果我没料错,这条路应该是近些年修的,应该花了不少代价,普通人可修不起这样的路,应该是朝廷修的,难道是为了运送贡品方便,才修了这条路?”

卫傅在脑子里搜寻了下记忆,并没有看过修这条的路的卷宗或是邸报。

也就是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从嫩江下船到黑城之间,要经过一片茂密的山林。

世间的路,本就是人走多了就有路,但这条路俨然不是走出来的,路夯得很实,比正常的官道要窄一点,够一辆半车通行。

这个一辆半指的是他们所带的马车,若是稍微大点用来装货的货车,刚好够一辆车的宽窄。

可之前朝廷命乌哈苏建立相应的驿道和驿站,他每每都是推诿,那这条路到底是谁修出来的?

只有一地将军或副都统,才有如此大的能量,那为何乌哈苏干了活却不上报?

卫傅心里留了个疑,暂时不表。

车厢里,福儿道:“爷,还要多久才到啊?你不说快到了?”

孙女这急性子!

老爷子:“我是说快到了,但不是现在。”

其实也不怨福儿会急,毕竟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又是坐船又是换车,换谁久了也会生急。

他们五月底从京城回到建京,期间在建京也就停留了大半个月,再度上路赶赴黑城,如今已进入九月,江面都开始结冰了。幸亏他们时间赶得紧,也从水路换成了旱路,不然还要担心被冻在江面上。

走了这么久,终于快要到了,今天下午之前,应该就能到了。

“都警醒点,别看天冷,其实这才哪儿到哪儿,指不定就冲出一群马匪。”老爷子提醒道。

说是马匪,其实也就是被当地屯庄驱逐出来的人组成,这些人除了打猎,还靠劫掠为生。人数不多,一帮马匪也就十几二十几人,但架不住数量多。

由于这些人善于战斗,又穷凶极恶,从开始走旱路,老爷子就一路警醒众人,也因此刘长山等人都还穿着他们的军服。

军服里面套着厚厚的毛皮衣裳,以至于显得臃肿而笨拙。

别看刘长山这些人生在辽边长在辽边,应该熟悉当地气候了,可越往北走越冷,冷得他们都有些受不了。

倒是卫琦这个傻小子,跟老爷子一样,就是一件棉花袄加羊皮袄,一点都不怕冷的模样。

“守财奴,要不你下车来骑会儿马,就不觉得冷了。”卫琦骑着马跟在车旁边,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守财奴没理他,守财奴的儿子出来了。

大郎跟爹一样,如今被裹成了胖毛球,搁在外人眼里,就看到一团东西滚到了门边,扶着车门框子脆脆地喊了一声‘叔’。

“大郎,叔带你骑马?”

“骑马!”毛球兴奋道。

车里伸出一只手,把毛球捞了进去。

“骑什么马?走路都摔跤,你还骑马?”

懵懂不知的毛球,嘴里叨着‘马’。

“等长大了骑。”

“大了。”

“对,长大了骑,现在不骑,大郎还小。”

“不小,大!”

这对话这场景,让骑马护在车四周的汉子们,都不禁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此地不远的一处林子里,聚集了二十多个穿着各色毛皮袄子的汉子。

他们腰里别着刀和箭筒,后背上背着弓箭,有点秃了半边头,有的脸上一条蜈蚣疤,有的少了一只眼睛,反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穿着官兵的衣裳。老大,难道我真要去打劫这群官兵?”

为首‘老大’,正是少了眼睛的那个彪形大汉。

“早就听总管府里有传出消息说,黑城要来个安抚使大人。安抚谁呢?安抚老子们?他们人不多,也就这么二十几个,其中还有妇孺。朝廷的官兵一个个都是软脚蛋,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们?”

独眼大汉扫视手下,训话道:“要是打下这劳什子安抚使,咱们的名头可就更大了,到时候让黑城的那些老爷们,好好给我们上贡。让那些参客、皮货商给我们交过路钱!”

“上贡!交过路钱!”

“既然大家伙儿主意已定,那就好好干一场,这一场干罢,今年整个冬天咱们都不用出来了,好好待在家里吃肉喝酒过冬。”

言必,这些人便纷纷上马往车队的方向驰去。

他们自诩人多势众,武力雄厚,根本不用做埋伏什么的。而这边,几十匹马跑起来的动静,离得老远就能听见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