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灵镜放轻了脚步,不多时,木门碰上,小院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在塌上翻滚两圈,又觉冷清,便梦游似的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手里还抓着那串佛珠,脚步已挪到房里的大香炉前。

他目光怔怔地盯着香炉,挨过去,用冷冰冰的胳膊肘蹭了一下,便将那大铜炉当做个有体温的人,紧挨着炉身打起盹来,那香味正冲着他的鼻子去,许是因为太习惯,他竟也不觉得熏呛。

没过多久,肩膀上便热辣辣的烫起来,忽地一阵劲风打来,“噗”一声,打灭了香炉中的火星。

谢秋石猛地睁开眼,脸上还有些倦色,目光却锐利如刀,他看向四周,只见门窗紧闭,低头瞧那香炉,却见一颗红色的石子从炉膛中滚出来。

他呆呆看着那颗石头骨碌碌转了两圈滚在地上,“啊”地轻呼一声,脑子却忽然清明起来。

谢仙君绕着房内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拿起桌上盛醒酒汤的搪瓷小碗,转了转,又抬脚踹翻了一旁的香炉,拿手指沾了点香灰,凑到鼻端嗅了嗅。

他想起来这熟悉的气味是从何处来的了——那熏香也好,花茶也罢,分明都是他在瀛台用惯了的东西!

他又瞧向腰间那柄无人认领的玉扇,以及那串翠玉佛珠,他想起自己前几日跟灵镜脱口而出的话:“瀛台那帮小畜生从不送我东西”,他盯着那一水儿滴溜圆的名贵美玉,忽地发了狠劲儿,将那珠子一颗颗扯下来。

一百零八颗玉珠流水般一泻在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珠子便好像有了灵性般跳起来,一颗接一颗缠在他腕子上,他给气笑了,又想将那珠串解下来扯开,这回珠子们仿佛被粘住了一般,任他生掰硬扯,也取不下来。

谢秋石往床边一坐,怒道:“你躲在哪个角落里头呢?快给爷爷滚出来!”

没有人理他,窗外风声沙沙响着,手上的玉串幽深的泛着光亮。

“快出来!”谢秋石又喊,“这样捉弄我,很好玩么?”

一声无奈的叹息响起,谢秋石睁大了眼睛,然而,眼前却没出现那熟悉的身影。

他不信邪,眼睛都瞪酸了,依旧什么也没瞪着,倒是一肚子的委屈苦水通通泛了上来,他睫毛一颤,眼睛一眨,泪珠子便从那翠玉般的眼睛里滚出来。

就在此时,一只修长的手掌覆住了他的双眼,指节微曲,拭去了他的眼泪。

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任由那体温贴着他的后背,一双手臂不松不紧地扣住他的肩膀,干燥的掌心依旧覆盖着他的眼皮,他就这样被禁锢着动弹不得,不能视物。

“装神弄鬼的。”他挣了挣便软了下去,声音里还带了点哽咽,“为什么躲着?”

只听背后那人轻声开口:“你说你不想见我。”

谢秋石怔怔由他抱着,许久才道:“珠子是你送的?”

那人没有说话。

“扇子也是你送的?香炉和汤水都是你送的?”谢秋石追问,“我记得那天我睡在树林里,余素清说他和弟子在渡口发现了我,也是你做的?”

那人依旧一言不发,默认了。

谢秋石眨巴两下眼睛,又开始滴滴答答调金豆子,他觉得丢脸,把眼睛闭得死紧,这水珠却还是从眼皮子缝里溜出来。

“你走都走了,”谢仙君声音哑哑的,带了点怨恨,又有不自觉间藏着些欣喜,“还来管我作什么?”

背后那人沉默良久,才道:“我放不下你。”

谢秋石的双颊一下子烧得通红,也顾不上哭了,他咬了咬嘴唇,一顿足,踟蹰一通,方小声确认:“真的是放不下我吗?”

那人很轻地“嗯”了一声。

谢秋石嗫嚅着问:“真的,只放不下我?”

那人又“嗯”了声。

“你主掌这许多花草石头,飞禽走兽,仙魔鬼怪,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妹子,”谢秋石道,“若他们都化了形,你也只放不下我么?”

那人动作微顿,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

谢秋石恼道:“你笑什么?”

“我主掌这许多花草石头,飞禽走兽,仙魔鬼怪,所以才能明白……”那人没有回答,只哑声道,“三界苍生,轮回反复,活而复死,死而复活……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谢秋石了。”

谢秋石张大了眼,近乎失语,他想推开眼前那只捂着他眼睛的手,却被扣着后脑打横抱起来,平放在床上。

他挣扎着拿脚去蹬,却只蹬到了被褥,那人盖着他的眼睛把他压在床上,膝盖顶在他腿间,单膝跪着俯下身来,捏着他的脸颊,对着他的嘴唇轻轻一吻。

他羞恼地“呜”了声,嘴唇还微张着,似是不满,又像是没亲过瘾。

天光顺着指缝透进来,接着,盖着他的手掌动作一滞,便消失了。

谢秋石重获光明,还没反应过来,他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打翻的香炉、桌上的瓷碗、掩上的纱帘、地板上的石子。

风声依旧唆唆,院内仍然只有谢秋石一个人。

适才的所有情思密语、手足交缠、唇齿相依,都如一场酣醉后的大梦般,消失无踪了。

第二日依旧风平浪静,谢秋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然而从他迈出小院那一刻起,一切便通通不一样了。

武陵弟子一大早便跑来招呼他,口称专为他建的小楼已经竣工,他一头雾水地走进山间,瞧见那座架在山间、彩绘遍布的精巧竹楼时,不禁面色一滞。

“什么时候开始建的?”他指着那小楼劈头盖脸地问道。

那弟子立刻结结巴巴起来,恰巧眼间灵镜大师兄迎面走来,他忙投去求救的目光。

谢秋石丢了他,转头去问灵镜,面色不虞:“你们和那个姓燕的一起演戏骗我,是不是?”

灵镜讶然:“仙君何意?”

谢秋石冷笑道:“这楼分明是照着我府上那工匠的图纸造的,我房里的熏香茶水都是瀛台山送下来的东西,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和燕逍合谋诈我!”

灵镜忙道:“仙君误会了,这些东西都是我在为仙君整理随身物品时发现的,我只道是仙君随身所带,其余一概不知。”

“你真不知道燕赤城是谁?”谢秋石狐疑地挑了挑眉。

灵镜叹气:“别说是谁,我连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一概不知。”

“不是人也不是鬼,是块臭狗屎。”谢秋石猛一拂袖,怒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臭狗屎!”

灵镜无奈,只好微笑着迎合:“既然仙君说他是狗屎,那便是了。”

“是臭狗屎。”谢秋石加重了语气。

灵镜:“……”

“说啊。”谢秋石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