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可思

皓月映雪,夜色深沉。沈照璧口中早已回京的薛遥此刻正在清心堂中。

薛遥手中捧着一本书,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他的长发未束,肩上草草披着一件外袍,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

薛遥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手中的书上,却久久没有翻过一页。

窗外传来玄武骑换防的声响,桌上的沉水香已经燃完。薛遥抬头望了眼天色,心想这个时候了林晋桓大概已经走远了。

京城近日多有异动,启旻眼看就要对薛遥动手。只有平安送走林晋桓,他才能心无挂碍地放手一搏。

这时推门之声响起,想来是沈照璧回来复命了。薛遥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头也不回地问道:“他走了吗。”

“谁走了?”门边响起了一道男声,薛遥惊讶地回头望去,发现来人竟然是林晋桓。

林晋桓转身关上门,径直走到薛遥面前。随着林晋桓的靠近,一股浓烈的酒味袭来。

“你…”薛遥仰头望着林晋桓的脸,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晋桓没有理会薛遥脸上错愕的表情,他自顾自地在薛遥脚边坐定,俯身将脸埋在薛遥的膝盖上。

落在膝上的呼吸如有实质一般,一下一下敲打着薛遥的心。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薛遥听见自己轻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山下不好玩。”林晋桓趴在薛遥的膝头,闷声闷气地说道:“没意思极了。”

林晋桓的语气让薛遥大感有趣,他顺着林晋桓的话问道:“怎么没意思了?”

林晋桓听见薛遥发问,不假思索地向薛遥告起状来:“人多,灯难看,酒也难喝。”

薛遥忍不住笑了,林晋桓的样子像是在山下受了天大的委屈。薛遥垂眼打量着林晋桓通红的耳朵,问道:“你今晚喝酒了?”。

“喝了点。”林晋桓伸手搂住了薛遥的腰,将脑袋埋得更紧,嘴里嘟囔道:“头疼。”

薛遥伸手抚上了林晋桓的脑袋,指尖轻柔地在他的太阳穴上打转。醉酒的林晋桓趴在他的膝头,此刻他醉得顾不上支起那咄咄逼人的刺,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大猫。

薛遥的手指停留在林晋桓发烫的脸颊上,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好端端的回来做什么。”

也许是林晋桓醉昏了头,纵使有千万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他搂紧了薛遥,半晌之后才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我舍不得你。”

林晋桓的声音不大,薛遥却听得分明。那颗百炼成钢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汪温水。他伸手将林晋桓从地上扶起,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道:“好啦,别坐在地上。我怎么不知道你醉了这么爱撒娇呢。”

林晋桓安静地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遥嘴上调侃着林晋桓,却忍不住摊开双手,珍而重之地将他搂进怀里:“睡吧,等你明天酒醒了就知道什么叫没脸见人了。”

这时,怀中传来轻微的挣动,薛遥回过神来,连忙将林晋桓松开。

他知道自己一时有些忘形了。

薛遥轻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看你还是早些…”

薛遥的话还没说完,林晋桓便突然偏头吻上了他的唇。浓重的酒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口中,薛遥被迫仰起头,一双手几番犹疑踟蹰,最后还是揽住了林晋桓的后背。

这是一个绵长的吻,轻轻柔柔,不夹杂丝毫**。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这分明是世间最近的距离,却又好似隔着海角天涯。

林晋桓垂眸望着薛遥,眼中似是混沌,又似有一丝清明。

“你知道我是谁吗?”唇齿相依间,薛遥盯着林晋桓,轻声问。

“嗯。”

过了好一会儿,林晋桓才含着薛遥的唇,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

第二天清晨醒来,林晋桓与薛遥皆是若无其事的模样,默契地对昨夜的事闭口不提。二人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不少,却不愿面对相拥而眠的夜。

肖沛一大早就找上了门,他一见到林晋桓就摆出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火烧屁股似的将薛遥领走。

林晋桓也没在薛遥的住处久留,他收拾停当后便独自往琴室走去。林晋桓的琴艺一般,最近闲来无事开始尝试着制琴。

许是除夕刚过关系,清心堂里比较冷清。林晋桓在路过光秃秃花园的时候,在假山旁遇见了一个人。

司徒坤自从归顺了朝廷之后,在迦楼山上主要负责九天门旧务的重组收编。今日他一早来面见薛遥,未曾想扑了个空。司徒长老过去何时受过这种冷遇,此刻正揪着自己的弟子发邪火。

林晋桓无意围观这场师徒闹剧,目不斜视地从司徒坤面前走过,只是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瞄了他一眼。

司徒坤骤然噤声,他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倒霉徒弟,甩手离去。

林晋桓到琴室不久,司徒坤便来了。二人隔着一张案几,一站一坐,气氛古怪极了。

林晋桓对司徒坤的来访熟视无睹,正自顾自地坐在案前烹茶。司徒坤心里踌躇再三,终于憋出一句:“参见小门主。”

林晋桓往壶中加入了些许茶叶,他似笑非笑道:“以前司徒长老可没这么多虚礼。”

“小门主说的是哪里的话。”司徒坤讪笑着,额上已经淌下了一滴冷汗。他见林晋桓没有继续发难的意思,连忙讨好道:“您上回部署的事我已全部安排妥当,眼下迦楼山上所有的九天门弟子已准备就绪,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做得不错。”林晋桓手中的热水倒入茶壶之中,二人之间迅速腾起一片氤氲的白气。林晋桓抬眼看向司徒坤,一脸讶异地说道:“司徒长老站着做什么,请坐吧。”

司徒坤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他强忍住脾气,在林晋桓对面的茶席上坐定。

林晋桓将茶壶置于火炉之上,又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这才状似无意地提起道:“据我所知,枢密院一直待你不薄。司徒长老搭上薛遥这艘船,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薛遥不会在迦楼山上久留,待他回京之后,这迦楼山就是您一个人说了算,你又何苦在此时倒戈?”

司徒坤脸上的假笑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他月前主动接近林晋桓,不过是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待他们击退枢密院夺回了九天门,林晋桓晋仪这些小毛孩子还不是拿捏在自己手上。

只是司徒坤没想到林晋桓虽身陷囹圄,却丝毫不受他掌控。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钻进了林晋桓设的局里。

但司徒坤已无路可选,这段时日他早已看清了局势。九天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残余的势力不容小觑。薛遥后院起火,如今自身难保。若是双方再起争斗,怕是再也渡不了自己这艘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