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白女王(第2/3页)

“你认为艾莉娅听不进去是吗?”

“她会想听吗?黑曜种尚武好斗,我们现在有什么能力跟他们对抗?就连拉格纳也打算杀掉自己母亲,可见艾莉娅绝不会妥协。你记不记得纳贾尔语里‘投降’是用哪个字?Rjoga是表示‘征服’呢,还是‘奴役’?更何况,要是没有拉格纳领导就将黑曜种从殖民地联合会的控制中解放,你猜会有什么结果?艾莉娅·雪雀是心狠手辣的暴君,麾下每个将领都嗜血。另外,艾莉娅或许根本就在等着我们。就算切断金种的监控网络,难道人家不知道拉格纳的母亲是谁吗?他们早就可以先通知了。最糟糕的状况是,艾莉娅此时此刻就在对阿斯嘉汇报。”

小时候,当我看着父亲,以为长大成人代表对生命有更多控制权,能做自己命运的主宰。傻傻的小男孩哪里明白变成男人的瞬间也就失去自由,残酷的现实从四面八方进逼、收紧之后化作囚笼;人被责任、时间、失败的计划与失去的朋友束缚。我好疲倦。有人不断质疑我,却又有人听了以前的事情后选择性接受,认为我一定能达成他们的期望。

赫莉蒂闷哼一声。“想逃出去也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要这样——”野马出声后立刻挣脱手铐。她刚拿了一小片碎骨挑开锁头。

“哪儿学会这招的?”赫莉蒂问。

“院训又不是我第一次念书。”她回答,“换你。”野马拉起我的手,“我想应该可以利用他们开门的瞬间……怎么了吗?”

我抽回双手。“我不打算走。”

“戴罗——”

“拉格纳是朋友,我也承诺要解放他的同胞,不能苟且偷生,一走了之,否则他岂不是白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前进。”

“但是黑曜种……”

“我们需要黑曜种,”我又说,“没有黑曜种支持,无法与金种军团抗衡。这不是你加入我们就能解决的问题。”

“没错。”野马没有刻意争辩,“那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说动艾莉娅?”

“这就需要你的协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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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小时以后,有人带我们到了巨大的谒见厅,整个空间高挑宽敞,像是专为巨人设计。墙壁上挂着海豹油灯,吐出一阵阵乌烟。背后大铁门“轰”一声关上,剩下我们面对宝座上的人影。她是我见过最高大的人类,那远望睥睨的姿态仿佛一尊雕像。我们被上了镣铐,步伐笨拙,踩过湿滑黑色地面,来到女武神山锥之王艾莉娅·雪雀面前。

她膝上放的是儿子的遗体。

艾莉娅低头望着我们,体格跟拉格纳一样魁梧,但已经年迈且布满皱纹,如同原始丛林中最古老的神木,持续汲取土壤里的养分,茂密宽广的枝叶却遮蔽天空与阳光,使得矮小的新生树木难以生存、枯黄凋萎,而巨木仍只顾着向更高处伸出树枝,树根在地底抓得越来越深。南极凛风为艾莉娅的面部铸造出一层茧皮面具;她长发干燥粗硬,泛着脏雪的色泽;身体底下是层层叠叠的兽皮垫。女武神山锥的宝座是一具狮鹫肋骨,其体形之庞大,可以想见是雕塑史的巅峰。它的颅骨在艾莉娅头顶上静静俯瞰,翼骨张开十米宽,连接了大厅两侧。女王戴着黑色玻璃宝冠,战功彪炳的甲冑平日以大锁锁在脚下,那双干瘪的手掌染上血红。

身处原始社会,我很清楚该对宝座上的女王说些什么,却压根儿想不出该如何对于一名抱着儿子尸体的母亲开口。尤其她看我的眼神仿佛觉得我是针叶林里蠕动的蛆虫。

对艾莉娅而言,我说不说得出话都无关紧要。她一开口,话锋就极其锐利。

“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传来异端邪说,说想推翻统治深渊中无数星辰的诸神。”她的声音犹如一只年迈的鳄鱼,更重要的是,她不操使黑曜种方言,却讲了金种语——而且是雅言。对南极大陆的居民来说,这是神圣的语言,只有少数人能习得,一般都是与神明沟通的巫医——或叛徒才会。艾莉娅的金种语很流利,野马吓了一跳,我倒还好,因为我很清楚低位的人要怎么往上爬。她这一口金种语印证我之前的臆测。果然,受主子宠爱的奴隶不可能只有伽玛部落。

“异端邪说出自居心叵测的假先知,用了一个寒暑慢慢撕裂我的部落,并且蔓延到龙脊、血篷、响穴等部落。遭受蒙骗的人竟对自己的同胞另眼看待。”她身子向前一探,鼻上许多黑头粉刺,眼睛周围纹路很深。

“谎言指称,污印之子将会回归,带来一个能指引大家离开的男人,他是黑暗中的晨星。可是我亲自调查过,确认幕后并非神明授意,全是邪门歪道,所以下令通缉,亲手捏碎散布谣言的人的骨头,扒了他们的皮,晒在山上任虫鸟啄食。”原来,我们在山顶看见的七具垂在铁链的尸体是拉格纳派回来的朋友。

“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子民。我爱我的子民,尽管不一定出于我腿间,却都在我心中。我深知谣言全是虚假,承袭我血脉的拉格纳不可能回来。他若返回故乡,等于打破他对我、对同胞的誓言,违逆在阿斯嘉眷顾我们的神明。”

艾莉娅低头看着儿子。

“但我却陷入了这场噩梦,”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回才睁开,“你凭什么将女武神山锥最英勇的战士带回来,还把他害死?”

“我叫戴罗,来自莱科斯,”我回答,“这位是弗吉尼娅·欧·奥古斯都,以及赫莉蒂·泰·中村。”艾莉娅完全不搭理赫莉蒂,视线扫向野马。野马的身高也有将近两米,但在偌大谒见厅内仍显得像小孩。“我们是与拉格纳代表崛起革命回来这里拜访您。”

“崛起革命,”艾莉娅语气厌恶,“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她望向我的头发,那神情绝不是凡人对神明该有的模样,不知道她心里究竟藏了什么算计。“你是拉格纳的主人吗?”

“我是他的兄弟。”我纠正她。

“兄弟?”艾莉娅语带嘲弄。

“我从另一个金种手中将你儿子抢来。那时他宣誓效忠,将污印交予我,而我给他的代价是自由,于是我俩成为兄弟。”

“他……”艾莉娅声音一哽,“他是以自由之身死去?”

拉格纳母亲的语气中透露出更深一层的意味,野马也察觉了。“没错,而且他派回来的朋友,也就是被你曝尸荒野的那几个人,他们真正想要说的是:我揭竿起义,反抗金种统治,反抗夺走拉格纳和许许多多孩子的金种暴政。他们会证实拉格纳是我最得力的将领,他是个好人,曾经……”

“我知道自己儿子是怎样的人。”艾莉娅打断,“他还小的时候,我陪他在浮冰中游泳,教他描述雪和风暴,骑狮鹫带他见识世界的背脊。冲向天空时,拉格纳抓着我头发,开开心心大声唱歌。我儿子一向无所畏惧。”看来母亲与儿子的记忆有点儿落差,“我很熟悉自己的儿子,不需要外人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