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冷宫20

商十醒了。

他睁开眼,周围一片血色的环境和刚才翻涌的记忆重叠,而站在更前面的,是那个熟悉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身影。

意识到那是何人之后,商十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他甚至来不及想“这里是哪儿”、“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明明远赴封地,为什么还会再见到这人”等等一系列问题,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跪地叩首,“参见陛下。”

许久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应,就在商十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只是一场梦魇的时候,一双还沾着血的鞋履停到了他的身前。

商十呼吸一下子屏住。

他听见上方传来的、比任何噩梦都要令人惧怕的声音,“十殿下糊涂了?”

商十一抖,头叩得越发低了。

“是,臣糊涂。”

他紧接着听见那道声音更冷淡了些许,“陛下还在京城。”

商十那因为过度恐惧而混沌的脑子并不能捋清楚现状,但是这并不影响他鹦鹉学舌地跟着重复,“是,陛下在京城。”

这明显异常且不在掌控之中的现状让商钦皱了眉,他往侧边瞥了一眼,身旁的护卫立刻领会了主子的意思,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地提着胳膊、将这位十皇子架了起来。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商十下意识地抬头,正和前面看过来的商钦视线对了个正着。他脸色一下子白了个透、却连晕都不敢晕过去,冷汗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往下坠,刚才被泼过来的冰水打湿的前襟又浸了个透。他几次开口想要求饶,但是那咯咯打颤的牙关却让他哆嗦着吐不出一个字。

商钦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色突然温和下来。像是注意到那几次张合都没有发出声音的嘴唇,他甚是关切询问:“十弟是想说什么?”

这个突然亲切起来的称呼非但没有让商十松口气,反而让他越发颤抖起来。要不是这会儿有两个人架着他,他兴许就要直接瘫软在地上了。

但是商十却不敢不回话。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儿慢开,这才勉强哆嗦着,“臣、臣……臣弟不敢。”

——臣弟。

商钦眯起了眼。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阿暇曾经和他说过……注意身边突然举止失常、性情大变、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人。

所以,阿暇一直在找的人是他吗?

他的好十弟。

因为生辰相近、又都是皇子,所以当年才找错了?

商钦拢在袖中的手握拳收紧,但是脸上的表情却越发趋于和缓,他甚至唇角往上挑着、勾起一抹轻飘飘的笑来。

商十却认得这表情,每当这位陛下要杀人的时候,都是这种表情——他的表情越是温和,脸上的笑容越是兴致盎然,待会儿的人死得越是惨。

而现在这个即将惨死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商十不知自己何处惹得对方生气,但是这位想要杀人本就不需要理由。

一幕幕曾经见过的场景在眼前闪现,商十脸上已经不只是冷汗了,鼻涕眼泪都失禁一样糊了满脸,面部的肌肉不自然的抽搐着,喉间发出一些类似呜咽的动静。少顷,一股骚臭的气息蔓延开来,初时极为浓重的气味被空旷空间中的冷风吹散,和周遭的血腥味儿混到了一起,让这处地方的气息变得越发复杂。

就在商十快要被那脑中闪现的一幕幕场景活活吓死的之前,商钦却后退了一步。

商钦扫了一眼左右,吩咐,“十殿下宴上喝多了,带他下去歇着吧。”

顿了顿,又补充,“好好照料。”

商十目送着那道身影远去,劫后余生,只有满脑子狂喜。

他根本无暇细思刚才那句话中隐含的关押意味、也没有功夫去想他要被带到哪里。

而另一边,转过身去的商钦神情却立刻阴沉下去。

——他不能死、这个人还不能死。

自从发现阿暇在找人后,商钦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好几次,虽然阿暇每次都避开这个话题不谈,但是商钦还是从他的态度中判断出一些东西,就比如说找到这个人之后,阿暇就会离开。

……那如果对方死了呢?是不是也会如此?

商钦不能去赌这个可能性。

他赌不起。

另一边的方暇听见系统的点数变动提醒,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方暇早在上个世界的时候就发现了,系统虽然对他小世界内的所作所为都是用点数统计成果的,但是他“给傲天打工”和“对付入侵者”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对于后者,若他和傲天在同一个阵营中,那么只要傲天和入侵者遭遇上,他就有点数入账。当然,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点作用都没起,点数就相当有限,就比如说在上个世界时第一笔入账的那个颇具嘲讽性的025。

方暇这段时间农具研究进展稳定,入账的点数也跟每月发工资一样定时定点,这突然变化的小数点位数就相当可疑了。

这也是方暇让系统播报点数变化的原因。

对于那个一直没有音讯的重生者,他还是非常警惕的。

方暇当然相信商钦的能力,但是重生者具有信息优势,以有心算无心,防备起来总是非常困难。

当年卫尘起不就是猝不及防的被算计了一遭,还差点被包了饺子?

那还只是个知道大略剧情的穿书的,这个世界可是有一段亲身经历的重生者,知道的细节信息可比穿书要详细多了。

想到这里方暇也顾不得手中的工作,匆匆赶回宫中,见商钦还有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处理政务,不由大松了口气。

商钦见他过来,脸上露出点意外的神色:“阿暇怎么今日回来得这般早?”

方暇稍微含糊了一下没有细说。一个是系统相关的事说不出来,再者商钦毕竟是他看着长大了,方暇对待他要比对这卫尘起随意得多,也没有那么费心力去扯谎。在把提前回来的事含糊过去之后,他立刻追问:“你今天有没有碰见什么奇怪的人?”

大殿中似乎响起一声不重的“咔嚓”声,方暇疑惑地寻声看去,却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这顷刻间,商钦已经收起了那瞬间阴郁下去的眼神,垂手用袖子遮住那支被生生拗断的笔。

断笔处的木刺扎得掌心鲜血横流,在那滴滴嗒嗒的血珠坠落间,商钦脸上却是看不出丝毫异样的疑惑,“阿暇说的‘奇怪’是指?”

方暇“呃”了一声,拧着眉思索了一下一般重生套路,迟疑地列举:“有没有人突然表现异常、前后态度大变,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或者记错了现在的年号?”

商钦抓着笔的手又紧了几分,下面滴落的鲜血已经汇聚成了一小滩,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旧没有丝毫破绽。

他轻声解释,“我今日同十弟宴饮,席上人多眼杂,实在无法一一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