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墓碑·年兽·灭门

杜原坐在后排,尽量不去看汽车内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张脸。按照冷淮的解释,从现在起,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都将是江哲心的脸。回北京这一路上,杜原都觉得不自在,甚至不愿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因为玻璃窗上也会映出江哲心模糊的脸。

进城的道路拥挤不堪。虽然还没到下班时间,但从多年以前开始,北京的交通就已经只有忙时没有闲时了。

“我在想,你为什么让我看那个石头娃娃?那个不是化石的化石。”杜原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照片上的实物现在放在专门的地方。它是一件证物,同时也是……”冷淮停下来,似乎想找一个词来准确地描述,“一座墓碑。”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化石,有些新奇。不过从实质上讲,所有的化石都有点墓碑的性质。”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冷淮没有回答,目光投向窗外拥挤的车流。

“小刘,下边的路口停下车。”冷淮突然对司机说。

“什么事?”杜原问道。

“既然路过,我想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我小的时候,学校常来这里组织活动。”冷淮有些感慨地指着门楼上“北京市少年宫”几个字,“已经搬迁很久了,就这几个字还一直保留着,看来它们也成了纪念物。”

“首都是不错,连少年宫都是皇家气派。不过,你带我来就是为了陪你怀旧?”

“当然不是。”冷淮指了指旁边,“我们到景山公园去。”

冷淮显然有明确的目的地,目不斜视,一路前行。有人说公园是中国已经进入老龄社会的最好证明,只要有块平坦的地势,就必然有三五成群的老人载歌载舞。在人均寿命大幅增长的今天,这些老人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享受,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轻松惬意。相比之下,一墙之外的那些为了生活咻咻奔走的年轻人的幸福指数似乎要低一些。

冷淮停下脚步,一块石碑横亘在他面前,上面刻着“明思宗殉国处”,还有一排小字记录了立碑的时间:中华民国十九年三月。相比之下,旁边公园管理处立的那个“崇祯皇帝自缢处”的指示牌显得太过潦草。这里应该是到景山公园必看的一处景观,今天似乎游客不多,比较清静。今年天旱,旁边槐树的一些叶子已经枯黄,就像是一盘炒得稍稍过了火候的虎皮青椒撒落在枝丫间。

“这也是一座墓碑。”冷淮突然说。

“这只能算是一块标识吧。我记得崇祯皇帝死后葬于十三陵中的田贵妃墓,是叫思陵吧。他的墓碑应该在那里才对。”杜原狐疑地开口。

冷淮没有理会杜原,“我是说这是一座朝代的墓碑。明朝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一统帝国,但仅仅是被它的边角轻轻拂了一下,传承了二百七十六年曾经无比强大的帝国便一朝覆灭。”

“你说的什么啊?他又是谁?”杜原完全不明白冷淮所指,他在想这家伙是不是在逗自己玩,“明朝灭亡是因为崇祯皇帝腐败昏庸,导致农民大起义。再加上崇祯猜忌袁崇焕自毁长城,结果清军趁机入关才玩儿完的吧。”

冷淮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块石碑,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崇祯帝朱由检少小多谋,继位后韬光养晦,而后一举诛杀大阉魏忠贤,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崇祯皇帝比起嘉靖、万历来,可以说有着天壤之别,即使称不上一代明君,至少也是一位中兴之主。”

“那就是以前他们老朱家欠债太多,到他那个时候再努力也无力回天了。”杜原换了个说法。对明朝的历史本来就所知不多,他觉得这个结论也很靠谱。

冷淮还是摇头,“不是这么简单。在史书里,崇祯即位之前,气候便非常恶劣,而他在位的十多年里更是极其异常,诸如‘大旱饥’‘人相食’‘道瑾相望’等不绝于书,其比例通过简单统计远远超过明王朝之前的任何时代。”

“史书上记载不准的地方可不少。”杜原插话道,“谁敢保证这里面没有夸大的成分?”

冷淮哼了一声,“那要看是什么事情。要知道《明史》可是康熙朝的史官编修的,如果他们杜撰或是夸大天灾,那就是在为前朝叫屈喊冤,康熙皇帝的刀可不是摆设。”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听得有些糊涂了。”杜原老实地承认道。

“当崇祯怀着‘文官人人可杀’的怨愤走向景山那棵歪脖子槐树时,心中一定充满了对祖宗的愧疚。但有一个因素却是他从未想到过的,而实际上这个因素才是导致明王朝救无可救终至一朝崩塌的元凶。因为这个因素是无解的,而且——”冷淮停顿了一下,“它对世界的影响之远之深完全超出了世人的想象。四百年前,只是被它的边角轻轻一拂,当时世界上最庞大最先进的帝国顷刻间便覆灭了。”

“你说的他到底是谁?我本以为是李自成或是皇太极、多尔衮什么的,但越听越觉得不像。”杜原愣在原地。

冷淮淡淡地笑了笑,“如果你选择配合,很快就能亲眼见到它。”

“是人都有好奇心,你这样有诱导我入局的嫌疑。”杜原摊了摊手,“我承认你成功了,我心里准备接受这份工作。但是,倘若某一天我发现上当,可不可以退出?”

“不可以。”冷淮的口气不容置疑,“不过根据对你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其实并不存在。不管怎样,你都是一名科研人员,对从事研究的人来说,未知事物的吸引力是很强大的,更何况面对的是关乎人类命运的终极之谜。”冷淮注意到杜原脸上划过的迷茫,“当你真的看到它的时候,你会觉得我对它的描述实在是平淡了点儿,应该说太过平淡了。实际上——”冷淮顿了顿,“在它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它到底是什么?”杜原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有种快要失控的感觉。

冷淮沉默不语,伸手斜斜地指了指路旁。

杜原望过去,那里有一块电子指示牌,上面几个红色的数字,随着不远处广场上舞动人群的节奏,跳动不停。

“那是噪音分贝显示牌吧。你让我看它干吗?”

“不,再往上一点看。看到什么?”

“那不是今天的年月日吗?”杜原狐疑地问,他不明白冷淮何以提出这个简单的问题。

“你说得没错。是今天的年月日。现在都是公元2024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从杜原站的地方望过去,电子指示牌正好位于明思宗殉国碑的上方,这样的反差令他若有所感,但是,细想这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吧。说起来,中国的历史可是远远早于公元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