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泵

星期四早晨我走进厨房,第一眼便看见麦琪把屁股撅得老高。不得不说,这是个催醒的好法子。她身材不赖,体形保持得很好,黑色网纱小睡衣紧紧包住她漂亮的下半身,大清早的满眼就是这幅光景,算是给新的一天开了个好头。

只是,她的脑袋伸在烤箱里,整间厨房满是煤气味。她还举着个蓝色火苗蹿了六英寸高的打火机在烤箱里挥来挥去,仿佛身处“痒痒猴子”乐队的复出演唱会。

“天哪,麦琪!你搞什么鬼?”

我冲进厨房,劈手揪住网纱睡衣狠狠一拽。她被拖出烤箱,砰的一声撞了脑袋。烤箱顶上的烤盘好一阵叮当乱响,打火机脱手而飞,滑过耐磨地板,停在一个角落里。“嗷——”她抱住脑袋,“嗷——”

她转身就赏了我一耳光。“你他妈的要干什么?”指甲犁过我的面颊,直奔眼睛而来。我连忙推开她。她撞在墙上,立刻转身,准备再次发动进攻。“你这是怎么了?”她吼道,“昨晚上硬不起来恼羞成怒了?打算揍我撒气不成?”她从烤箱顶上抓起铸铁平底锅,“极冻”牌培根撒得灶头上到处都是。“矬格篓子,想再试试?啊?想试试?”她挥舞着平底锅威胁我,随后扑了过来,“那就来啊!”

我往后一跳,揉搓着被她挠破的面颊,“你疯了吧?我不想让你把自己炸上天,你倒想砸爆我的头?”

“我在给你做他妈的早饭!”她的手指探进乱蓬蓬的黑发,沾出血迹给我看,“我他妈脑袋都被你弄破了!”

“搞清楚点,我救了你个笨婆娘一命!”我转身去推开厨房的窗户,让煤气散去。有几扇窗户只是纸板帘子,一拉就开,但有一扇剩下的完整窗户却卡住了。

“你个狗娘养的!”

一转身,我险险避过平底锅,然后把那玩意儿从她手里夺下来,用了点儿力气推开她,然后回身继续开窗。她又冲上来,想趁着我开窗挤到我面前来。她的指甲在我脸上挥舞,连抓带挠的。我再次推开她,眼看她还想接着打架,就抡起了平底锅,“是不是想让我用这个?”

她后退几步,眼睛盯着平底锅,绕着我转圈。“你难道就想跟我说这个?‘我救了你个笨婆娘一命’?”她气得满脸通红,“怎么不说‘麦琪,谢谢你想修好炉子’?怎么不说‘麦琪,谢谢你还关心我能不能在上班前吃点儿像样的早饭’?”她从嗓子里清出一口痰,冲我吐了过来,可惜没击中我,而是落在了墙上。她对我一竖中指,“自己做他妈的早饭吧。看我还会不会伺候你。”

我瞪着她。“你比一口袋矬格加起来都笨,知不知道?”我对烤箱挥了挥平底锅,“举着打火机检查煤气泄漏?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喂,喂,有没有啊?”

“少跟我这么说话!你才是矬格篓子——”她一句话说到半截就噎住,身子陡然一矮,活像被一大块混凝土砸了脑袋。然后一屁股坐在黄色耐磨地板上。彻底惊呆。

“哦。”她抬头看着我,两眼睁得老大,“特拉夫,真抱歉。我压根儿就没往那儿想。”她盯着躺在角落里的打火机,“喔,该死。哇噢。”她抱住脑袋,“喔……哇噢。”

她开始抽噎,然后哭了起来。等她再次抬头看我的时候,那双棕色大眼里噙满泪水。“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泪水滚出眼眶,沿着面颊汩汩而下,“我没想到,我根本没动脑子。我……”

我的斗志仍然昂扬,但看见她坐在地上,一副没人要的可怜相,再听见她忙不迭地道歉,顿时泄了气。

“算了。”我把平底锅搁在烤箱上,转回去费了牛劲推开窗户。微风吹进室内,煤气臭味渐渐变淡。等空气正常流通了,我把炉子从墙边拽开。培根撒得灶头上到处都是,离开了“极冻”玻璃纸的保护,此刻已经解冻发软,一条条猪肉挂在各处,肥瘦斑驳相间,脂肪闪闪反光。麦琪心中的自制早餐就是这个样子。我的祖父肯定会喜欢麦琪,他对早餐有着虔诚的信仰。不过“极冻”牌不行,他厌恶这种包装纸。

麦琪发现我在盯着培根,“你能修好炉子吗?”

“现在不行,我得去上班了。”

她用手掌擦拭眼睛,说:“浪费了培根,真抱歉。”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跑了六家店才找到。那是最后一包,店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补货。”

我对此没什么可说的。我找到煤气总闸,关好。又闻了闻,然后绕着炉子,把厨房里的其他地方也闻了一遍。

煤气的味道差不多全散掉了。

我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双手在颤抖。我想从壁柜里取个咖啡包,却不小心弄掉了。咖啡包落在台子上,像装了水的气球一样发出扑通声响。我把不停抽动的双手平摊在桌面上,将体重完全压上去,试图让双手镇定下来。结果事与愿违,我的两肘也开始颤抖。险些被炸上天的经历,可不是每天早晨都会有的。

话说回来,过后一琢磨这事儿还挺逗。平时有一半时间压根没煤气。赶上有煤气的那天,麦琪倒打定主意要来扮演修理工。我硬憋回去一阵咯咯笑。

麦琪还坐在地板中央抽鼻子。“真是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

“没事,算了。”我把双手从台子上拿起来,它们不再玩命瞎抖了。还算不错。我撕开咖啡包,咕咚咕咚地喝掉冰凉的液体。经过这么折腾的一个早晨,咖啡因确实能平复心情。

“不,真的很抱歉。我险些害咱俩丢了性命。”

我很想说几句难听的话,但那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表现出我生性残忍。“好啦,你没害死咱俩,所以没关系啦。”我拽出椅子坐下,透过打开的窗户望出去。城市上方,天空正从黎明时烟雾腾腾的黄色变成晨间烟雾腾腾的灰蓝。天空之下,人们刚刚开始新的一天,各种嘈杂向高处扩散:上学的孩童一路叫喊。手推车叮叮当当地去做生意。卡车引擎轰然发动,发出金属器件的碰撞声和轮胎咬地的吱嘎声,排出乌云般的尾气,随着夏日的热浪一起涌进窗户。我摸出抗哮喘的吸入器,往喉咙里喷了一下,然后对麦琪挤出微笑,“就跟你那次拿叉子清理电源插座差不多。千万记住,不能用明火找煤气泄漏点。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我好像说错了话,或者是用错了语气。

麦琪的水闸又开了:这次可不是抽噎和落泪,而是纾解心结的那种号啕哭叫,搞得涕泪滂沱。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很像野郎采样音乐,但没了次声重拍,听起来就没那么趣味盎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