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其实话一出口, 赵九霄就有些后悔了,尤其看到对面四叔望向他时那双沉静的目光,明明那双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 和从前一样, 但他就是莫名变得慌乱起来。

心脏在胸口砰砰跳动着,震得耳朵发麻。

“四叔……”他忽然变得有些不安起来,刚想起身, 肩膀却被四叔按住。

“你坐。”

耳边传来四叔如从前一样低沉沉稳的嗓音。

赵九霄不自觉朝他那边看,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先落在按在他肩膀的那只手上,按着他肩膀的那只手修长有力、指骨分明,漂亮到一看就能写出无数锦绣文章, 但赵九霄却很清楚四叔的武功其实要比他高出许多,就像此刻, 四叔明明并没有用多少力,但他就是没法再站起来。

“我知道。”

他说的是我知道, 而不是我知道了,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 赵九霄听出那一字的差别, 心里不禁更为羞愧了,他垂着头, 从来都如一颗白杨似挺着的脊背此刻都忍不住弓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他只知道自己此刻的内心很乱, 没有头绪, 仿佛无头苍蝇一般, 来之前, 甚至在进门以前, 他根本就没想过和四叔说这样的话。

他是不高兴顾姣那样做,但他从未责怪过四叔,但就在和四叔对话的那一刹那,看着他那双温和包容的眼睛,想到顾姣昏迷时依赖四叔的样子,他忽然就……脱口而出。

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心里也跟着闷闷的。

不同面对顾姣时他说不清缘故的窒闷,此刻他的心闷更多的是懊悔、不解以及对自己的失望。

他怎么会和四叔说这样的话?他怎么能和四叔说这样的话?他是四叔啊,是那个从小护着他,教他读书写字、下棋做人的四叔。

他人生第一次骑马是四叔教的,人生第一次写字也是四叔教的。

他爹娘骂他的时候,他会躲到四叔那边去,在他心中,四叔是他最亲近的长辈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把四叔当做他的避风港,可今天他却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偏偏四叔还对他没有一丝怨怪,一丝指责,语气如常,给予了他足够的包容。

可这一份包容却让他对自己更为失望起来。

“四叔……”

他哑着嗓音喊人,可除了这两个字,其余的,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甚至不敢看他。

他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你既然来了,今天就陪着人回去,她今日受了伤,难免委屈,你路上多照顾着些,别和人发脾气。”赵长璟仿佛并没有看见他的局促,只是如一个长者一般谆谆教导。

这些从前赵九霄听着烦闷的话,此时通过四叔的口说出,却让他觉得羞愧极了,他低着头,一手覆在膝盖上,一手却抵着膝盖紧捏成拳。

喉结上下翻滚了两下,他艰难地轻轻吐出一个嗯声。

赵长璟垂眸看着身边不似从前那般耀眼坦率的少年,薄唇微张,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也只吐出几个字,“我先走了。”

赵九霄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

他看着四叔一如既往的面容,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忽然又沉默。

赵长璟倒是神色如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别想太多”就站了起来。

出去的时候,曹书正好从后院回来,看到他出来便和他说道:“刚跟顾小姐说过了,她的意思是算了。”说的是对老人的处置。

赵长璟对这个回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走吧。”

他语气淡淡吩咐。

曹书愣了下,“走?”他看着面前男人俊美面孔上的沉静,总觉得主子有些怪怪的,目光忍不住往他身后的堂屋看了一眼,只是此时日头西偏,堂屋里头照不进光亮,他只能看到一个少年坐在椅子上的轮廓,像是低着头,但面上的情绪是一点都瞧不见。

不清楚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主子和世子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这很不对劲。

主子的情绪,他一向是看不出什么的。

但世子——

在外头颇有些高傲的世子在主子身边永远是有许多话。

今天居然没送主子?

曹书心中隐有猜测,却没有表露,只小心端详着主子的脸,轻声问,“不去和顾小姐说一声吗?她刚刚还同属下问起您了。”

话音刚落便察觉主子原本看向远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同时,一股子压迫感也跟着压到了他的头顶。

曹书被这股子压迫感压得抬不起头,知道原因的他有些想苦笑,上次试探是希望他们叔侄不要反目,可如今……想到刚刚那个小姑娘失望的眼神,明知不对,他却希望主子能真的去看一看顾小姐。

但显然,失败了。

“不了,回去还有不少事。”赵长璟淡淡一句后收回目光,“走吧。”

他率先抬步往外走去。

院子里的那些村民早被陈洵押到了外面,这会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赵长璟脚步缓慢从容,但在要出门的时候,他的脚步还是停了一下,他似是想回头看一看,但最终他还是沉默地出去了。

这一番变化,别人或许不会发现,但从小跟着他的曹书岂会没有察觉?

他看着那个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倒没有赵长璟那般纠结,走得时候,他朝顾姣所在的后院看了一眼,最后目光又在堂间滑过才跟着离开。

……

顾姣并不知道赵长璟已经离开了。

她仍靠坐在床上,有了曹书先前的话,她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但同样,心中也跟着泛起一抹担忧。四叔的处境也实在是太危险了,上回被人刺杀,这次又被人埋伏,那些人能蛊惑村民,自然也能蛊惑别人?只希望这件事后,那些非议四叔的人能消停一会。

“你说,”顾姣问弄琴,“我要不要问问舅舅,还有没有像崖时一样武功高的人啊?”

“嗯?”弄琴陡然听到这一句有些惊讶,“怎么了,是要再买几个护卫吗?您之前不是还嫌烦吗?”她好笑一句后,倒也认真答了,“崖时是舅老爷特地挑给您的,有肯定有,只怕有些难找,便是找到了也不一定肯来。”

如若不是崖时欠着舅老爷一个恩情,以他的功夫,怎么会屈居后院做一个护卫?

“不过这次的事的确危险。”弄琴心里到底还有些后怕,这会便拧着眉继续说道,“回头奴婢还是去和舅老爷说一声,让他给您多找几个,便是功夫没崖时好,也无碍。”

“我不是给自己找,我是给四叔。”顾姣柳眉紧蹙道,“想害四叔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想着给他找几个武功高的,他也能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