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克罗兹(第2/5页)

最后的点子是爱德华·利铎想到的:在原本该是病床区的船首舱中移动一些储藏箱,制造出能让她在里面睡觉的小洞窟。船上唯一一个整晚、每晚都醒着的人就是狄葛先生,他总是尽责地在烘烤他的比斯吉及煎早餐要吃的肉。即使狄葛先生曾经对女人感兴趣,但至少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外利铎中尉和克罗兹船长还考虑到,住在靠近费兹尔专利火炉的地方,会让客人感到温暖。

安排很成功,没错。但是沉默女士受不了闷热,她在隐藏在板条箱及木桶间的小洞穴里睡觉时,只好全身赤裸地躺在毛皮上。船长无意间发现了,影像就此停留在他脑海里。

在自己还没和火炉上的大冰块一样开始融化前,克罗兹赶紧从钩子上取下一个提灯点亮,把舱口盖打开,爬梯子到下舱去。

说下舱“很冷”是过于轻描淡写。克罗兹知道,在他还没到极地航行之前,他常常如此形容。实际上,光是从主舱爬六英尺长的梯子下去,温度就下降了至少六十度。这里是绝对的黑暗。

克罗兹照着船长平常的工作,花了一分钟四处看了看。提灯发出的光很微弱,大约只能把他呼出的雾气照亮。他四周是由板条箱、大桶、锡罐、酒桶、木桶、煤炭袋及被帆布盖住的一堆堆东西布成的迷阵,这些东西是船上仅剩无多的补给品,从地板直堆到舱顶。

即使没有提灯,克罗兹也能在这黑暗、到处有老鼠尖叫的地方走动,他熟悉船上的每一英寸。有时候,尤其在深夜,当冰块在呜咽作响时,克罗兹会发觉惊恐号就是他的妻子、母亲、新娘及妓女。如此亲密地认识由橡木与铁条、麻絮与压舱物、帆布和铜框所构成的女人,将会是他唯一能有及会有的婚姻经验。他对苏菲还能有别的想法吗?

在夜更深、冰的呜咽转为尖叫时,克罗兹甚至会认为船已经成为他的身体及心灵。外面,在甲板及船舱之外,死亡正在等待,永恒的冷。但是在这里,虽然被冻结在冰里,带着温暖、谈话、动作及神智的心跳仍然持续,即使已经非常微弱。

克罗兹明白,当他进到船里更深的地方,就仿佛走入一个人身体或心灵的更深处,在那里遭遇的事物不见得都会美好。下舱是肚腹,是贮藏食物及生活必需品的地方,每件东西都依照其需求的急迫性来储放,让那些被狄葛先生用叫骂及捶打派来的人,可以很快拿到他们要的东西。再下面一层,就是他现在要去的底层,是更深处的内脏及肾脏。几个大水槽、大部分的煤炭和更多补给品就摆放在这层。不过最困扰克罗兹的是三层船舱与心灵状态的对比。

在他一生中大半时间里,忧郁一直像鬼魅或瘟疫一样缠着他。他知道成年后在极地黑暗中度过的十二个冬天,使他的秘密弱点变得更糟。他还觉得,因为苏菲·克瑞寇拒绝他,所以内心的苦楚最近又更加剧烈地发作。克罗兹认为,有些许光亮、偶尔过于温暖但还能居住的主舱,相当于他心灵中的清醒部分;至于与下舱对应的,则是愁云笼罩的心灵世界。这些日子他经常栖身在此听着冰的尖叫,等着金属栓锁及木梁固定架因为过冷而爆炸;最后,最下方的底舱,带着可怕味道及死人的房间,对应的就是疯狂。

克罗兹摇头甩开思绪。在堆积如山的木桶与板条箱之间,有条直通船首的下舱走道,他顺着它望下去。提灯的弱光被前方粮食房的舱壁挡住,而往两侧的走道变得比主舱通往军官区的舱道还窄。两条狭窄的走道让人必须挤身在粮食房与置放惊恐号仅存的煤炭袋的储放区之间,才能通过。木匠的储藏间要向前朝右舷侧走,水手长的储藏间则在左舷侧。

克罗兹转过身来,用提灯照向船尾。一些老鼠懒懒地从灯光照到的地方逃离,消失在装盐腌食物的木桶和装罐头食物的板条箱之间。

即使只靠提灯微光,船长也可以看到烈酒房的挂锁还锁得好好的。克罗兹手下的军官每天都会到这里来取兰姆酒,加水调出当天中午船员的饮酒配额——四分之一品脱酒精度一百四十的兰姆酒,配上四分之三品脱的水。烈酒房里还储藏了军官们的葡萄酒与白兰地以及两百枝毛瑟枪、餐刀及军刀。皇家海军的惯例向来是从主舱的军官区及会议室开一个舱窗,直接通到位于正下方的烈酒房。一旦有叛变发生,军官们也能先一步拿到武器。

位于烈酒房后方的是弹药储藏室,里面有一桶桶火药及子弹。在烈酒房两侧则有各种储藏间及储物室,包括一些链索储置室;船帆间,里面放了一堆冰冷的帆布;御寒衣间,船上主计官黑帕门先生从这里发御寒外衣给船员。

烈酒房和弹药储藏室的更后方是船长的储藏室,放的是船长个人的,而且是自费的火腿、乳酪及其他奢侈品。船长偶尔会有摆桌宴请军官的习惯。虽然和已故富兰克林船长在幽冥号的储藏室塞满的高级食物相比,克罗兹储藏室里的收藏毫不起眼,但是克罗兹现在几乎空了的食物储藏室至少已经在冰雪中维持两个夏天及两个冬天了。此外——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微笑——里面有个不错的酒窖,军官们到现在都还蒙受其利,里面还有他不可或缺的威士忌无数瓶。幽冥号上可怜的船长、中尉和非军职人员已经两年没有烈酒可喝了。约翰·富兰克林爵士本人滴酒不沾,所以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军官们用餐时也不碰酒。

这时,在那条从船首向后通过来的狭小走道中,有盏提灯向克罗兹浮动过来。克罗兹马上转过身,看到一只毛茸茸像黑熊的东西,巨大的身躯正塞挤在储煤区与粮食房的舱壁之间。

“威尔森先生吗?”克罗兹问。从他的圆胖身材以及他穿戴的海豹皮手套与鹿皮裤——都是启航前发给每位船员的配备,但是很少人穿在法兰绒与毛质制服外面——克罗兹认出这位木匠副手。他们还在外海航行时,这名副手利用他们在狄斯可湾丹麦人的捕鲸站里获得的狼皮,缝制了一件宽大并坚称是很温暖的外衣。

“船长。”威尔森属船上最肥胖的人之一,一只手提着提灯,另一只手下方夹着好几箱木匠工具。

“威尔森先生,替我向哈尼先生问好,你能请他和我一起下底舱吗?”

“是,长官。底舱的哪里,长官?”

“死人房,威尔森先生。”

“是,长官。”威尔森好奇的眼神才多停了一秒,提灯的光马上在他眼里产生反光。

“还要请哈尼先生带一根撬杆,威尔森先生。”

“是,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