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厄文(第3/4页)

冰中洞穴看来至少和船首斜桅一样长,超过十八英尺,而且很可能是前一个夏天,冰短暂历经几次融化、冻结周期时,船首斜桅的长木条前后移位造成的。厄文终于从隧道里冒出头来时,还多爬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已经出到船外。细长的船首斜桅、绑在上面的缆索以及冰冻的第二斜桅支桅索构成的帘幕,都还笼罩在他头上,他发现这不仅挡住看到天空的视线,也挡住船首卫兵的视线,让守卫看不见他。在船首斜桅之外,惊恐号看起来只是浮现在他上方的一幢巨大黑影,冰原上只出现几道细弱的灯光,而前方的路则是继续通往由冰块与冰塔构成的乱堆中。

厄文发抖得很厉害,他开始将保暖衣一一穿上。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以至于无法扣上羊毛背心的钮扣,不过那不重要。大外套很难套上,但至少它的钮扣大多了。等到他穿好油布外衣后,这位年轻中尉已经冻到骨子里了。

往哪里去了?

乱冰堆离船首有五十英尺远,是一片由冰岩与风蚀冰塔构成的森林,沉默有可能朝任何一个方向走。但是从隧道出口处开始,似乎有一条接近直线、比较低矮的路通到船外的冰原。要离开船的话,至少这一条路阻碍最少,隐蔽性也最高。厄文站起身,右手提着撬杆,跟着滑溜溜的冰凹槽向西走去。

要不是听到不属于这世界的声音,他不可能找到她。

他现在已经离船数百码,在冰迷宫中迷了路。脚下蓝色的冰凹槽早就不见了,或者说,已经和许多类似的沟槽混在一起了,虽然满月与星星将一切照得像白天,却没看到有任何东西在动,雪地上也没有足迹。

接着就是那不属这世界的哭号声。

不,他停在路上,全身发抖。他已经因为寒冷而颤抖了好一阵子,现在他发抖得更厉害了。他发现,这不是哭号声,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哭号声。这是某个怪异得不得了的乐器……部分是风笛、部分是号角、部分是双簧管、部分是长笛、部分是人声,吹奏出没有旋律的乐音。音量大到他在几十码外就可以听见,不过他几乎可以确定甲板上的人听不见,尤其今夜的风出乎寻常是从东南方吹来。所有的音仍然是由单一乐器发出的合成音。厄文从来没听过像这样的声音。

演奏似乎是突然间开始,节奏就像性爱进行曲愈来愈快,然后全曲嘎然而止,仿佛已达到生理高潮,一点也不像有人正照着乐谱演奏。声音是从一片冰塔荒原里传来的,冰塔旁边有座高大的冰脊,就在克罗兹坚持在惊恐号与幽冥号间维持通畅的那条两侧有火炬路碑的路北边不到三十码远。今天晚上没有人在维修路碑,厄文独自与这片冰海相处。他,以及制造乐曲的人或东西,今夜与冰海为伴。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由巨大冰岩与高耸冰塔构成的蓝冰迷宫中,搞不清楚方向时就举头观望明月。这颗黄色的球很像突然出现在星空中、大小达到最大的行星,不像厄文这些年在陆上或海上短暂执行任务时看见的月亮。月亮旁边的空气似乎随着寒气晃动,仿佛空气本身也在接近冻结边缘。上层空气的冰晶产生了一个很大的双轮月晕包围着月亮,两个圆圈下方被冰脊及旁边的冰山挡住。在最外层的月晕上,有三个明亮发光的十字架,像极了银戒指上的钻石。

在这靠近北极之地,此等现象中尉之前就曾经在冬夜里看过几次。冰雪专家布兰吉解释说,这只不过是月光在冰晶中折射,就像光在钻石中折射。不过当那古怪乐器再次鸣响与呻吟,现在在冰后面不到几码处,节奏一直加速到近乎狂喜的地步,然后突然停止,这让置身在散发蓝光冰原上的厄文,多了几分宗教上的敬畏与惊奇。

厄文试着想象是沉默女士在吹奏目前还没人见过的爱斯基摩乐器,比方说用驯鹿角制作的类似巴伐利亚号角的乐器。不过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首先,她和已死的同伴来时并没带乐器。其次,厄文有种奇怪的直觉,他认为吹奏这个不知名乐器的人并不是沉默女士。

现在只剩一道矮冰脊隔在厄文和传出音乐的冰塔间,厄文爬过最后这道冰脊,继续用四脚向前爬行,以免有深刻痕的靴子踩在硬冰或软雪上发出的碾碎声被人听见。

那鸣声似乎就在下一个发蓝光的冰塔后面,这冰塔被风吹蚀得很像一面厚旗。鸣声又开始响起,很快就发展成厄文到目前为止听到最响亮、最骤急、最深沉、最狂野的声音。令他惊讶的是,他发现他正在勃起。这乐器深沉、隆隆、簧片振动的声音是如此……原始……让他的生殖器被挑动起来,虽然身体还在发抖。

他从冰塔旁边窥视。

沉默女士就在一片平滑的蓝冰上,离他约二十英尺,冰塔与大块的冰环绕着这区域,让厄文觉得自己好像突然置身在史前巨石群中。带着冰晶月晕并与星光交错的月光从上面洒射下来。连影子都是蓝色的。

她全身赤裸,跪在她的外衣毛皮上。背部四分之三侧对着厄文,他看到她右胸的曲线,也看到明亮月光照亮她长又直的黑发,在她背部结实的肉上洒上银白色亮光。厄文心跳得非常厉害,他很怕她会听到他的心跳声。

沉默女士并不是单独一人。就在这空地另一面,爱斯基摩女人所在处再过去一点,有个东西填塞在两块巨大的特鲁伊特冰石间的阴暗处。

厄文知道它就是冰原上那只东西。白熊或白恶魔,就和他们在一起,几乎就浮现在这年轻女人的正上方。中尉的眼睛张得老大,还是很难看出它的形状:蓝白冰上的蓝白毛皮、壮实冰脊与雪脊下方的壮实肌肉、一双不能全然与那东西背后漆黑区分开的漆黑眼睛。

他看到异常长的熊颈上有个三角形头颅,正像蛇一样在跪着的女人上方六英尺处及后方摇摆、晃动。厄文试着去估计头颅大小,为将来猎杀行动作参考,但他无法判断带着两颗漆黑眼睛的三角形头的准确形状与大小,因为它不断做着奇怪的动作。

但这只东西此时正出现在女孩上方,它的头几乎就在她上面。

厄文知道他应该大叫,戴着手套的手拿着撬杆冲向前去。除了已经收进刀鞘里的船刀外,他没带任何武器。他试着去救这女人,但是他的肌肉无法听从命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心怀混杂着性兴奋的恐惧继续看下去。

沉默女士伸出她的手臂,手掌朝上,好像天主教的神父在诵读弥撒文,并期待着圣餐神迹。厄文有个在爱尔兰的表哥是天主教徒,有次去拜访他,跟他去参加了天主教的礼拜仪式。那种怪异神奇的仪式正在这里的蓝色月光下上演。没有舌头的沉默女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她手臂张得很开,眼睛闭着,头向后仰——厄文又向前爬了一段,现在可以看见她的脸——她的嘴巴张得很开,仿佛一个祈愿者正等着领用圣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