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古德瑟(第4/5页)

他把柯林斯上半身的衣服全脱光,伤口在冰冷的空气中冒着蒸汽。他把第一锅热水倒在伤口上,尽可能清洗干净,不是为了消毒,而是要把血迹洗掉,以便看清楚伤口到底有多深。他判断爪伤不至于马上致命后,就转而检查这位准副的肩膀、脖子和脸部。

手臂断得干净利落,就像有一具大型裁纸机将柯林斯的手臂一刀裁切下来。古德瑟对于把肉切断、扭断、撕成碎片的工厂或船上意外早已见怪不怪,他带着近乎欣赏、甚至是敬畏的态度在审视伤口。

柯林斯原本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但是将他困住的那团火焰却烧灼了他肩头的裂口,反倒救了他的性命,至少到目前为止。

古德瑟看得见他的肩胛骨呈白色球状、闪闪发亮,不过没有任何残余的上臂骨需要动刀切除。罗伊德提着一盏提灯站在一旁发抖,偶尔把手指按在古德瑟要他压住的位置,通常是一条正在冒血的动脉,古德瑟则利落地把断裂的静脉与动脉扎起来。他向来就擅长做这种事,他的手几乎不用人教,自己会动。

奇妙的是,伤口似乎很少,甚至完全没有衣服纤维或异物。这大大降低了他得致命败血病的风险,虽然风险还是存在。古德瑟用唐宁拿来的第二锅热水、也是最后一锅热水,清洗他看得见的地方。接着把零散的肉片切掉,尽可能地把伤口缝合起来。还好,他可以把几片够长的皮肤折回来盖住伤口,然后简单几针缝好。

柯林斯发出呻吟且抽搐着。

古德瑟开始加快速度,希望在这个人完全清醒之前把最难处理的地方完成。

柯林斯右边的脸悬垂到肩膀上,就像一副脱落的嘉年华面具。这让古德瑟想起他曾经执行过许多次验尸工作:把脸割开,然后上翻到颅骨上方,就像一块紧绷的湿布。

他叫罗伊德把一大片脸皮尽量往上扯,把皮拉紧。他的助手转过身呕吐在舱板上,然后马上又转回来,把他湿粘的手指靠在羊毛背心上擦干净。古德瑟很快地把柯林斯松开的半片脸缝到略高的发际线下方一块较厚的皮肤与肉上。

他救不回这位准副的右眼。他试着要把它塞回原位,但是下眼眶已经碎裂,骨头碎片挡在眼眶里。古德瑟折断并且清除掉碎片,可是眼球已经严重受损。

他从罗伊德发抖的手中接过剪刀,把视网膜神经切断,然后将眼球塞回柯林斯血肉模糊的眼眶里。

“把提灯拿近一点。”古德瑟发出命令,“手不要抖。”

出乎古德瑟的意料,有部分眼皮还留着。古德瑟尽其能地将它往下拉,然后缝到眼睛下方的一片皮肤上。这里他就用小针缝得密一些,因为它可能要维持好几年。

如果柯林斯能活下来的话。

尽其所能地为准副的脸做了暂时处理后,古德瑟开始去注意烧伤及爪伤。烧伤大多只及表皮,情况不严重。爪伤倒是相当深,古德瑟看见好几根裸露、触目惊心的白肋骨。

古德瑟要求罗伊德用左手把药膏涂在烧伤的伤口上,同时用右手继续把提灯拿在靠近手术台的地方,自己则着手清理被爪子撕裂的肌肉,将它们接回去,并且尽可能将外层皮肤和肉也缝回原处。血继续从肩部的伤口和脖子流下来,但是速度已经比先前缓慢许多。如果伤口的肉与血管被火焰烧灼到一定程度,准副的身体里就可能还保有足以存活的血液。

一些其他船员也陆续被抬进来,但他们都只是烧伤,其中有几个比较严重,但是都不至于危及生命。现在古德瑟已经完成柯林斯身上最紧急的手术了,他把提灯挂在手术桌上方的铜钩上,命令罗伊德用药膏、水和绷带帮那些人疗伤。

他在帮柯林斯做最后一道处理时——给他一些鸦片,让即将醒来且肯定会尖叫的人直接睡着——一转身才突然发现费兹坚船长站在他身旁。

船长和船医一样满身是血迹与煤灰。

“他能活下来吗?”费兹坚问。

古德瑟把手术刀放下来,接着把一双沾满血污的手张开,再合起来,就像是在说,只有天晓得。

费兹坚点点头。“火势已经被压下来了。”他说,“我想你应该想知道。”

古德瑟点头。在过去这一个小时里,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那场火。“罗伊德,还有唐宁先生。”他说,“可不可以请你们两位把柯林斯先生抬到最靠近前面舱壁的病床上。那里最温暖。”

“下舱的木匠储藏室里的东西都烧掉了,”费兹坚继续说,“放在靠近前舱口及船首区的板条箱里的许多存粮,以及粮食房里的一大半存粮也都烧掉了。照我的估计,船上剩下的罐头食物和装在木桶里的食物有将近三分之一也在这场火里烧掉。而且可以确定的是,底舱一定也受到损害,只是我们还没有下去看。”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船医问。

“柯林斯或他手下的人拿提灯去丢那只东西,当时它正从前舱口爬上来攻击。”船长说。

“那……那只东西后来怎么了?”古德瑟问。突然间,他觉得非常疲累,他得伸手扶着全是血迹的手术桌以免摔倒。

“它一定是循着进来的路出去。”费兹坚说,“先从船首的前舱口下到底舱,再从那里某个地方出去……除非它现在还留在那里。我已经派人带着枪守住每个舱口。下舱现在很冷,而且全是烟,所以我们每半个小时就得换一班守卫。”

“柯林斯看得最清楚。所以我上来这里……看看能不能跟他说几句话。其他人都只是透过火焰看到它:眼睛、牙齿、爪子,一团白色的东西或黑色的轮廓。维思康提中尉叫海军陆队士兵向它开枪,但是没有人知道它有没有被射中。被烧毁的木匠储藏室前方有许多血迹,但是我们不确定其中是否有些是那只怪物的。我可以跟柯林斯说话吗?”

古德瑟摇头。“我刚刚才给这位准副打了一剂安眠药,他会睡上好几个小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还会不会醒来。情况对他不利。”

费兹坚再次点点头。船长看起来和船医一样疲累。

“丹恩和布朗的情况如何?”古德瑟问,“他们和柯林斯一起到前舱去。您看到他们了吗?”

“是的。”费兹坚懒懒地说,“他们还活着。火烧起来的时候,他们逃到右舷侧的粮食房,而那只东西选择去追可怜的柯林斯。”船长叹了口气,“下面的烟已经开始消散,我该带几个人到底舱去把工程师葛瑞格和炉工汤米·普雷特的尸体弄上来。”

“喔,我的天啊。”古德瑟说。他跟费兹坚提起他看到一只光溜溜的手臂从贮煤间里伸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