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培格勒

北纬六十九度三十七分四十二秒,西经九十八度四十一分

一八四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雪橇上的鱼和海豹肉,并不够九十五或一百个人当主餐吃,而且有几个人已经病得无法吃固体食物了。即使狄葛先生和沃尔先生过去经常能利用船上的有限存粮来行使耶稣以五饼二鱼喂饱五千人的神迹,这次也变不出够多的食物来,而且爱斯基摩雪橇上有些食物已经严重腐败。不过每个人还是有机会尝到一点美味的皮下脂肪或鱼肉,来搭配煮过的葛德纳汤、炖肉或蔬菜罐头。

培格勒虽然吃的时候冷得发抖,而且知道这食物只会让每天折磨他的腹泻问题变得更严重,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趁着用完晚餐、下一个预定任务还没开始的空当,培格勒和次阶军官助理约翰·布瑞金各自用锡杯装了一杯温茶,然后一起去散步。浓雾让他们的声音像被布蒙住,却似乎把远方声音放大了。他们听见惊恐营远程一个帐篷里有几个人正因为打牌起了点口角。两位船长在晚餐前朝西北方堆冰走去的方向,传来类似炮声的隆隆雷声。这种声音已经持续一整天了,不过暴风雪并没有来。

两个人走到一长排小船与载船雪橇旁边,停下了脚步。船与雪橇已经被拉到岸边乱冰上——那里应该就是海湾的陆岸所在——以免海冰融化时落到海里。

“你告诉我,哈利,”布瑞金说,“如果我们得再次下到冰海,我们会带走哪几艘小船?”

培格勒喝了一口茶,然后指给他看。“我不太确定,但是我认为克罗兹船长已经决定要在十八艘小船中带走十艘。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足够人力拉动更多艘船了。”

“那么一开始为什么要把十八艘都拉到惊恐营?”

“克罗兹船长考虑到我们有可能要在惊恐营再待两到三个月,或许要等这里的冰融化。船多一点比较保险,万一某些小船受损了,我们还会有备用的。而且十八艘小船可以让我们运送更多食物、帐篷、补给品到这里。现在每艘小船要容纳十几个人,空间势必很拥挤,而且得将许多存货留在这里不带走。”

“不过你认为我们只会带着十艘船往南走,哈利?而且执行迫在眉睫?”

“我非常希望如此。”培格勒说。他告诉布瑞金他当天早上看到的事,以及古德瑟说爱斯基摩人的肚子和厄文一样装满海豹肉的事。还告诉他,船长如何将在场的人,也许陆战队员不算在内,视为将来可以传唤的证人,甚至连船长威胁他们要发誓保守秘密的事也说了。

“我认为,”约翰·布瑞金轻声说,“克罗兹船长不太相信厄文中尉是被爱斯基摩人杀死的。”

“什么?还有谁会……”培格培说到一半停下来。一直困扰他的寒冷与恶心感突然涌起,漫过全身。他必须整个人靠在捕鲸船上,才不至于让膝盖弯曲。他从来没想过,约翰·厄文的死有可能会是野蛮人以外的人干的。他再次想起丘脊上被冻成硬块的灰色内脏。

“理查·艾尔摩说,都是军官们把我们带到目前的困境。”布瑞金的声音非常轻,像是在说悄悄话。“他告诉每个不会举报他的人,说我们应该把军官们杀掉,然后把多出来的食物配额发给船员们享用。我们船上的艾尔摩和你们船上的副船缝填塞匠主张我们该马上回惊恐号去。”

“回惊恐号……”培格勒重复一次。他知道他的心思已经因为疾病与疲劳而迟钝了,但是这样的想法完全说不通。船被困在遥远的冰海里,即使今年终于出现真正的夏天,船还是得先再被困上几个月。“为什么我没听说过,约翰?我从来没听过这些私下流传的煽动性言论。”

布瑞金露出微笑。“他们不相信你能保密,我亲爱的哈利。”

“但是,他们却相信你?”

“当然不是。但是任何事我早晚都会知道。助理不会被人注意到,你知道吧,他们既不是鱼肉,不是鸟肉,也不是什么好牛肉。说到肉,今天的晚餐吃得蛮愉快的不是吗?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吃到还算新鲜的肉。”

培格勒没有回答,他的心里千头万绪。“我们要如何去警告费兹坚和克罗兹?”

“哦,关于艾尔摩、希吉及其他人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老助理冷冷地说,“我们两位船长在船桅前及饮水桶旁都有自己的消息管道。”

“饮水桶里的水很久以前就被冻成冰了。”培格勤说。

布瑞金咯咯地笑。“这是个很棒的隐喻,哈利,内含的字面意义有更强的讽刺性。或者,至少是很有意思的委婉说法。”

培格勒摇头。想到他们都已经饱受疾病与恐怖的威胁了,竟然还有人要制造新的麻烦,他觉得很想吐。

“告诉我,哈利。”布瑞金一面说,一面用他已经破损的连指手套,拍着第一艘捕鲸船倒转过来的船身。“这些小船中,哪些是我们要带走的,哪些会被留下?”

“四艘捕鲸船我们一定会带走。”培格勒不太专注地回答,心里还在反复思索着叛变的事和今天早上看到的景象。“快活艇和捕鲸船一样长,但是非常重。如果我是船长,可能会把它们留下而带走四艘快艇。它们只有二十五英尺长,但是比快活艇轻多了。即使我们真能将它们拉到那里,不过对大鱼河来说,它们的吃水可能还是太深。至于船舰上的小驳船和便艇,对海中航行而言太轻了,对于在地上拖行及在河里航行而言又太脆弱。”

“所以你认为是四艘捕鲸船、四艘快艇,以及两艘侦察船?”布瑞金问。

“是的。”培格勒勉强露出微笑。在海上航行那么多年,也阅读过好几千本书,次阶军官助理约翰·布瑞金对航海实务却还是所知不多。“我想是这十艘,是的,约翰。”

“这样子,”布瑞金说,“即使大多数的病人都康复了,每艘小船顶多也只有十个人拉。我们拉得动吗,哈利?”

培格勒再次摇头。“不会像我们从惊恐号穿越冰海来到这里一样,约翰。”

“哎,感谢亲爱的上帝给我们小小的恩典。”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这次我们会在陆地上拉雪橇,而不是在冰海上。这会比从惊恐号到这里还辛苦。先前我们一次只拉两艘小船,而且碰到难走的地方就加派人力帮忙推拉。现在这些小船上载着的是比以前更重的货物及病人,我猜每艘小船至少要有二十个人才拉得动。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得交替拉这十艘小船。”

“交替?”布瑞金说,“我的天啊,如果要不断地前进再后退,光是移动这十艘船就可以让我们永远忙不完了。而且等我们愈虚弱、病情愈重,速度就会愈来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