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古德瑟(第4/5页)

隔天一整天,我们非常辛苦地拉着小船朝东南方前进,脚下的冰面不会比紧绷的软橡皮结实到哪里去。冰上开始出现裂缝,在某些地方,我们已经看见介于冰层表面与海水表面之间的六英尺厚冰。我们已经不觉得是在穿越冰原了,反倒认为自己是在一片随着波浪起伏的白色海洋里,从一块浮冰跨越到另一块浮冰上。

在这里应该顺便记录一件事。我们离开被冰四面包围的湖后,第二天晚上,我又开始忙着尽我的职责去检查已故同伴的私人物品。利铎中尉的侦察队驾着捕鲸船离开时,这些东西大多都留在通用储物区。我找到前桅台班长培格勒的小背包,里面有几件衣物、几封信、几本书、一把牛角制的梳子以及其他个人用品,没想到我的助手约翰·布瑞金这时问:“我可以拿走其中一些东西吗,古德瑟医生?”

我吃了一惊。布瑞金指着那只梳子和一本有些厚度的皮制笔记本。

我看过笔记本的内容。培格勒是用一种相当粗浅的密码写的,把字及字母的顺序都倒过来写,每句话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个字母都大写,就像它是第一个字母。虽然笔记中记载了一些过去这一年我们发生的事,或许会让他的亲友想读一下,但是从我们弃船前后的那几个月开始,这位前桅台班长的笔迹、语句结构,更别说他的拼字,都变得愈来愈潦草、难以辨识,到后来甚至根本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字。有一处写着:“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在安慰峡湾的坟墓哪!那些到现在还在怀疑……(下一行字刚好位在笔记本沾到水的部分,所以无法辨认)……那染工悦。”

在那一页背面,我发现培格勒用抖动的手画了一个圆,圆里写着“惊恐营所在”,日期已无法辨识,不过那应该是在四月二十五日。旁边一页有些文字片断:“我们有很尖苦的路要走……我们会想喝点甜酒润喉……是……我所有的烈酒……因为我想……时间……我应该……二十一日夜里好。”

看到这里,我猜培格勒记录的是四月二十一日的事,当天克罗兹船长告诉聚集在一处的惊恐号与幽冥号船员说,他们最后一批人隔天早晨就要弃船,离开惊恐号。

换句话说,这些只是一个识字不多的人留下的潦草字迹,而不是哈利·培格勒对于自己的学识或技术的深刻反省。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我问布瑞金,“培格勒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医生。”

“你需要一把梳子?”这个老助理的头几乎秃了。

“不是的,医生,只是用来纪念他。只要这把梳子和笔记本就好了。”

这实在很不寻常,我想,因为在这时候,每个人都想尽办法减轻负担,而不是把厚重的书再加到要拖运的行李里。

不过,我还是把梳子和笔记本给了布瑞金。没有人要培格勒留下的衬衫、袜子、毛质裤或圣经,所以隔天早上我就留在要丢弃的东西中。整体来看,培格勒、利铎、瑞德、贝瑞、魁斯比、贝慈、西姆斯、温佐,以及塞特等人要被抛弃的个人物品,构成一个令人悲伤的小型死者纪念碑。

隔天早上,七月十二日,我们开始在冰上发现更多摊血。起先船员们都很害怕又要看到更多同伴的尸体,不过克罗兹船长随即带我们到比较大滩的血那里,让我们看到躺在那一大片星形、深红色血泊中间的是一只白熊。在到处是血迹的冰上,全都是被杀害的北极白熊的尸体,不过大多只剩下被击碎的头、沾满血迹的白毛皮、断裂的骨头,以及熊掌等等残尸。

刚开始船员们松了一口气。但是,很明显的问题就来了:是谁杀死这些巨大的掠食者,而且就在我们到达这里的几个小时前?

答案也很明显。

但是为什么它要屠杀白熊?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明显:让我们没有任何食物来源。

到了七月十六日,船员们已经无法再向前走了。一天连续十八个小时拉着小船,却只前进不到一英里。我们在第二天晚上扎营时,通常还看得见前一天夜里丢弃在冰上的一堆衣物与机具。我们又发现更多被杀的白熊。大家的士气都很低迷,如果在那个星期投票表决的话,大多数人应该会选择就此放弃,然后躺下来等死。

七月十六日夜里,只有一个人担任守卫而其他人都在睡觉时,克罗兹船长要我到他的帐篷里。他现在和查尔斯·德沃斯、主计官查尔斯·汉弥尔顿·欧斯莫(他已经出现肺炎症状)、威廉·贝尔(幽冥号的补给士),以及菲力普·瑞丁顿(约翰爵士与费兹坚船长先前的水手舱班长)共享一个帐篷。

船长点头示意,大副德沃斯与欧斯莫先生之外的人都走到帐篷外,让我们可以私下谈话。

“古德瑟医生。”船长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点头,然后聆听。

“我们有充足的衣物及帐篷。”克罗兹船长说,“放在载运补给品侦察船里的备用皮靴,是我坚持要大家一路拖运到这里来的。那些皮靴让许多人的脚免于被截肢。”

“我同意,长官。”我说,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是要询问我对这些东西的意见。

“明天早上我会跟大家宣布,我们要将一艘捕鲸船、两艘快艇及一艘侦察船留下,只带着剩下的五艘继续前进。”克罗兹船长说,“要带走的那两艘捕鲸船、两艘快艇及一艘侦察船目前都处在最佳状态,如果在到达贝克河河口之前遇上开放水域的话,应该有办法航行,毕竟我们剩下的物品已经比以前少很多。”

“大家听了一定很高兴,船长。”至少我就相当高兴。因为现在我也必须帮忙拉船了,得知每天都要回头拉第二批小船的该死日子即将结束,我肩膀及背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古德瑟医生,我需要知道,”船长的声音疲倦、粗嘎,表情严肃,“我可不可以再减少船员们的每日食物配额。或者当我们减少食物配额时,船员们还拉得动雪橇吗?我需要你的专业意见,医生。”

我看着帐篷的铺地帆布。狄葛先生的一个炖锅,或者是当我们还有几罐乙醚燃料可以加热酒精炉时,沃尔先生用来加热茶水的那个新玩意儿,在那里烧出了一个圆洞。

“船长,德沃斯先生,”我终于开口,我晓得我要说的事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了,“船员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营养来从事每天所要担负的劳务了。”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他们吃的每样东西都是冷的。最后的罐头食物早在好几个星期前就吃光了。酒精炉及酒精灯,和最后一个焦木醚燃料的空罐,都一起被丢弃在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