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克罗兹(第2/4页)

有几次船员们在晚上听到北极狐的吠声,也经常在雪上发现它们优雅的足迹,但似乎没有一只北极狐想被猎人看见。看见鲸鱼或听见鲸鱼的声音时,他们之间总是隔着许多浮冰与水道,距离远到即使疯狂且不顾安危地跑去追也追不上。船员们还忙着从一块摇晃的浮冰跳到另一块时,这些海中哺乳类早就轻松地跃出水面又钻入水中,再度消失无踪。

克罗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办法用随身携带的轻型武器去射杀独角鲸或白鲸,不过他猜可以,几发步枪子弹射入脑中,应该足以射死那只野兽以外的任何动物(船员们早就认为它不是野兽,而是船长那本《利维坦书》中某个忿怒的神)。只要他们有力气把鲸鱼拖到冰上,并且把它身上的油榨出来,油就够让狄葛先生的火炉一连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有燃料,皮下脂肪及新鲜的肉也可以让他们吃到胀破肚皮。

克罗兹最想做的事是杀死那只东西。但克罗兹和大多数船员不同,他相信它也会死。它是一只动物,就这样。也许它不只是只吓人、有智能的白熊,还更聪明。但它仍然只是只野兽。

克罗兹知道,如果他可以杀死那只东西,光是它死掉的事实,为许多死者报仇的快感,就能暂时提高士气,就算探险队里剩下的人还是照样死于饥饿与坏血病,但那会比发现二十加仑未加水的兰姆酒更令人兴奋。

自从利铎中尉和他的手下死在冰中那座湖之后,冰上那只东西就没再来找麻烦,也没杀掉任何人。船长派出去的狩猎队一旦在雪上发现那只东西的足迹,就立即回来。克罗兹打算让每个能走的人,以及每支能发射的枪都去追踪野兽。必要时他会叫人敲着锅,大喊大叫地把那只东西引来,就像藏身于印度长草丛中的老虎会被敲打声引到海湾一样。

但是克罗兹知道,这种方法不会比已故约翰爵士的猎熊隐匿棚高明到哪里去。要让那只东西接近,他们得要准备诱饵。克罗兹很确定它还在跟踪。在开始慢慢变长的几小时黑暗里,它会比较靠近;白天它会躲在某处,也许是在冰下。如果能用诱饵吸引它,它会靠得更近。但是他们没有新鲜的肉,即使能猎到一磅生肉,船员们也一定会把它吞下肚,而不会想拿来当诱饵抓那只东西。

克罗兹除了记得冰上这只怪兽有不可思议的庞大身躯外,他也想到这表示有一吨以上(甚至是好几吨)的肉在那里。成年的公熊可以重达一千五百磅,但是跟这只东西比起来,它的表亲看起来只像是身材壮硕猎人旁边的几只猎狗。所以,如果他们真的能杀死这只凶手,就会有好几个星期的肉可以吃。而且克罗兹知道,即使必须像在行军时吃腌猪肉那样生吃它的肉,每咬一口也都会有复仇的快感。

如果行得通,法兰西斯·克罗兹愿意亲自到冰上当诱饵。如果行得通的话。如果这样能救活并喂饱他的船员们,克罗兹会牺牲自己来当野兽的诱饵,希望他的船员一早在惊恐号最后那批陆战队员死在冰冷的海里之前,他们就证明过自己的射击技术有多糟——即使没办法一枪命中要害,至少能将多发子弹射到这只怪兽身上,让它倒下。不论他这只诱饵能不能活下来。

想到陆战队员,他不由得想起二兵亨利·威吉斯的尸体。一个星期前,那具尸体被留在一艘废弃小船里。当时克罗兹并没有召集船员参加威吉斯的非正式葬礼,只有他、德沃斯及陆战队士兵的几个好朋友在黎明前对着尸体说几句话。

我们早该用威吉斯的尸体来当诱饵,克罗兹心想。他躺在摇晃的捕鲸船底部,其他船员成堆地躺在他旁边。

接着他发现,他们还有一个更新鲜的诱饵,而且有这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八个月来,自从去年十二月那只东西追杀已故冰雪专家布兰吉那夜以来,大卫·雷斯对他们而言就是个负担。他没有反应、没有用处,就像是一百三十磅的脏衣服,放在小船上让船员们拖行四个月。不过他每天下午还是能把他的腌猪肉汤与兰姆酒喝下去,每天早上也能吞下一汤匙的茶与糖。

这都要感谢船员,没有人建议要把雷斯(或其他任何没办法走路的人)丢下不管,连经常窃窃私语的希吉与艾尔摩也一样。不过,每个人想必都曾经有过相同的想法……

吃掉他们……

先吃雷斯,接着其他人死掉后也把他们吃掉。

法兰西斯·克罗兹已经饿到可以想象吃人肉的光景。他不会将人杀死以便吃他的肉,现在还没到这地步。不过人一旦死了,为什么要将肉留在北极的夏日下任其腐败呢?甚至是留在后面给正在追踪他们的那只东西大快朵颐?

克罗兹二十几岁刚升上中尉时,曾经听过发生在一八二〇年美国双桅帆船艾塞克斯号船长波拉德身上的真实故事。现在的水手迟早都会听到,通常是还在船上当见习生时。

根据后来生还者的说法,艾塞克斯号因为被一只八十五英尺长的抹香鲸撞破船身而沉没,落入太平洋最空旷的海域里。船上二十个人当时全驾着小船出去猎捕鲸鱼,回来时却发现他们的双桅帆船正快速下沉。从船上抢救了一些工具、航海仪器及一把手枪后,船员们就乘坐三艘捕鲸船离开。仅有的存粮就是两只他们在迦拉帕哥抓到的活海龟、两桶比斯吉,以及六桶清水。

接着他们驾着捕鲸船朝南美洲而去。

当然,他们一开始就先杀两只大海龟来吃,肉吃完了喝它们的血。接着他们抓到一些不小心跳进小船里的可怜飞鱼。船员想办法把龟肉稍微煮了一下才吃,却直接生吃鱼。然后他们潜水到海里,把附在三艘小船船底的甲壳动物藤壶刮下来吃。

三艘小船奇迹地到达韩德森岛——在一望无际的蓝色太平洋中的几个黑点之一。这二十个人捕捉螃蟹、偷袭海鸥并取走它们的蛋有四天之久。但是波拉德船长知道,岛上没有足够多的螃蟹、海鸥和海鸥蛋让二十个人再吃上几个星期,所以当中十七个人就选择再次乘小船离开。一八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他们把船推到水里,然后跟他们三位同伴道别。

到了一月二十八日,三艘小船被暴风雨吹散,波拉德船长的捕鲸船独自在无尽的天空下朝东方航行。船上五个人的粮食配额只剩下:每人每天吃一盎司半的比斯吉。这不能算太巧合,但正好是克罗兹不久前才刚和古德瑟医生与大副德沃斯私下讨论过,当几天后最后腌猪肉也吃光时要采用的减缩食物配额。

每天只吃少许比斯吉,喝几口清水,让波拉德的手下——侄子欧文·考芬、获得自由名叫巴兹莱·瑞伊的黑人和两个水手——活了九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