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启基金(第4/8页)

在恩戈罗恩戈罗的生活并非毫无波折。有一天,因为缺少计时工具(即使有,也与马赛人的生活关系不大。他们按照自己的历法,悠然自得地生活),杰瑞米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只记得暴雨下了一天一夜,到了后半夜,原本隐隐的雷声从远处骤然间移动到了火山口上方。一连串的雷声宛如贴着峭壁滚落下来,震得大地都颤抖起来。所有的马赛人都醒过来,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暴雨中,部落首领高吟一声,率先跪倒在泥地里,接着所有的马赛人都跪了下去,同声祈求雷神、雨神、山神和一切众神的慈悲。杰瑞米仰望火山口,看到无数道闪电在山巅来回穿梭,就像是无数的上帝之手在摩挲。影影绰绰中,杰瑞米于闪电暗淡的间隙,看到火山口微微有红光闪烁。恩戈罗恩戈罗火山在平静了25万年之后即将再度喷发的想法刹那间冻结了杰瑞米全部的身心,他双膝扑通一声跪下,匍匐在雨水和淤泥里,浑身战栗着,祈求万能的上帝宽恕人间的罪恶。

不知道是马赛人的众神决定再次庇佑自己的子民,还是杰瑞米的祈求得到了上帝的垂青,总之,天亮的时候,雨停了,一切恢复如常,就像这场雨灾不曾来过一样。

改变也不是没有。杰瑞米发现,自己的心与上帝贴得更近,也更紧了。如果说之前他对上帝是否存在还有几分拿不准,每日的祈祷也带着例行公事般的态度,那么看过闪电在火山口肆虐之后,对于上帝的存在,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就像浩劫爆发时他们不知道一样,浩劫于2029年10月结束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第一时间知道。要等到2032年6月,才有外人进入恩戈罗恩戈罗保护区,并告诉他们:“铁族被打败了,世界又回到了正轨。”杰瑞米了解到:在“五年浩劫”中,至少有30亿人死于非命,而这其中并不包括杰瑞米和他的四个研究生,也不包括那4万多马赛人。

05.

杰瑞米·本斯坦辗转数日,才回到以色列特拉维夫。一路所见,令他嘘唏与惊疑。特拉维夫已成废墟,他没有找到一个亲人。这时,有传媒集团相中了杰瑞米在浩劫中的独特经历,邀请他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杰瑞米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生活在恩戈罗恩戈罗》一书的写作。该书成功打入2034年全球年度图书非虚构类畅销排行榜前五名。评论者称:“(该书)将浩劫中的眼泪与艰辛展现得淋漓尽致。”次年,续集《重返恩戈罗恩戈罗》上市,再次引起广泛的关注。正是在这本书里,杰瑞米·本斯坦首次提出了“重返恩戈罗恩戈罗运动”。

杰瑞米敏锐地指出:科技越是先进的地方,在浩劫中受到的破坏越严重,反而是处于原始状态的马赛人几乎没有受到浩劫的影响,没有外国游客的骚扰,他们更加专注于传统文化的恢复,因而生活得更好。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结论是:问题出在科技上。历史上,科技对于人类帮助甚多,然而,如今科技狰狞的一面已经全部显露出来;即使这次人类侥幸逃脱科技的惩罚,必然来到的下一次浩劫,下下一次浩劫,也将使人类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那么,怎么办呢?杰瑞米的答案是:放弃所有科技,重返恩戈罗恩戈罗,像马赛人那样生活。

“重返恩戈罗恩戈罗运动”甫一提出,立刻受到狂热的欢迎。尽管也不乏质疑之声,但被轻易地淹没在赞扬声里。在浩劫中,受到伤害的,不仅是人的生命和肉体,还有人的精神和灵魂。原有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几乎都被浩劫碾轧成齑粉,而新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尚未建立,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重返恩戈罗恩戈罗运动”的提出,无异于在黑夜中亮起了一盏指路明灯。人们忽然间明白过来:之所以发生浩劫,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科技的错(钢铁狼人不就是科技的产物吗?),而我要做的,不过就是放弃一切科技产品以及一切以牺牲地球环境为代价的所谓文明生活。

杰瑞米成为“重返恩戈罗恩戈罗运动”的最高导师。在极短的时间里,该运动从书上走进现实,四个研究生成为杰瑞米的忠实助手,数千人云集到特拉维夫,听从这位上帝亲自派来的导师的安排。在杰瑞米的指挥下,他们在2034年10月的一天清晨从特拉维夫出发,步行前往恩戈罗恩戈罗。

这次历时十个月,跨越亚非两洲,行程上万千米的长征成为一场备受关注的行为艺术。无数的媒体跟踪报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队伍当中。当他们于2035年10月抵达恩戈罗恩戈罗时,总人数已经超过了20万。

他们宣布放弃以前的一切,国籍、民族、财富、权力、学历、肤色,统统放弃。他们自称恩戈罗恩戈罗人,致力于重建没有阶级压迫,没有种族歧视,没有残酷剥削的原始共产主义社会。

受此影响,在21世纪三四十年代,类似的运动此起彼伏:重返亚马孙,回归婆罗洲,北极幸存者,行走撒哈拉,密克罗尼西亚之舟……最后这个运动试图把不计其数的船只绑缚在一起,建造一座空前巨大的海上城市。但影响最大,参与人数最多,持续时间最长的,还是“重返恩戈罗恩戈罗运动”。

也正因为如此,在恩戈罗恩戈罗自然保护区发生的灾难也是最严重的。

到底有多少恩戈罗恩戈罗人呢?恐怕杰瑞米自己也不清楚。因为缺少强有力的组织机构,有人来,有人去,有人来了又去,有人去而复返,也有人一直坚持,所以总人数根本没有办法统计。后世学者研究认为,“重返恩戈罗恩戈罗运动”的最高峰发生在2036年8月,参与人数最保守的估计是100万,而最大胆的猜测则多达300万。如果加上受此运动影响,进入附近塞伦盖蒂国家公园和马尼亚腊湖国家公园的人,总人数还要增加200万。然而,不管是哪个数字,都不影响最后的结局。

试想,8.1万平方千米的恩戈罗恩戈罗自然保护区原本只有4万多人生活,突然之间增加了数百万人,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原有的宁静与和谐一下子被打破了,整个恩戈罗恩戈罗面临着极大的生态压力。恩戈罗恩戈罗人内部也存在诸多争议,比如该采取什么样的婚配制度,比如放弃科技要放弃到什么程度,比如“重返恩戈罗恩戈罗运动”的最高领导权与最终解释权归谁。然而,在他们还在无休止地争论时,灾难就已经在悄然酝酿了。

先是雨季莫名其妙地减少了好几个月,然后就是持续了很久的旱季,接着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流行病(包括牛传染性胸膜肺炎、牛瘟以及让人闻之色变的天花)来了。据后来的统计,大约有90%的牛和超过一半的野生动物都染上了牛瘟,半数以上死亡。而天花这种曾经认为被消灭的传染病在恩戈罗恩戈罗死而复生,在高峰期,大概每分钟都有一个恩戈罗恩戈罗人染上天花,其中60%的人在痛苦中死去,40%的患者侥幸逃脱死神的魔爪,但只能带着终身的残疾过完下半生。有记者引用一部古老的书描述眼前看到的惨象:“皮包骨头的女人们眼睛里闪烁着饥饿,战士们简直连匍匐前进都没有力气,老人们麻木不仁,憔悴不堪。成群的秃鹰在高空中盘旋,随时等待着猎物的倒下。”